人面桃花 第四章 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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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樹則先生以八十七歲高齡壽終正寝,喪事多少也就有了喜事的氛圍。

    師母雖然哭得死去活來,但言語之間總離不開一個“錢”字。

    普濟的鄉紳出錢替他置辦了壽材,樹碑立墓,延請和尚誦經、道士招魂。

    恰巧徽州來的戲班子路過,好事者也就請他們來村中唱戲,一連三天。

    麻衣相士、風水先生也聞風而來,左鄰右舍也都出錢出物,喪事辦得既熱鬧又體面,光酒席就擺了三十餘桌。

     孟婆婆對喜鵲說,你可是正式拜過師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弟子之禮可含糊不得。

    師母聞說,立即奪過話頭,補了一句:“按理那秀米也是正式拜過師的。

    ”花二娘答道:“她一個啞巴,你與她計較個什麼。

    ”于是,喜鵲跟着孟婆婆和花二娘,更是整日在丁家幫忙,從天亮到天黑。

     這天傍晚,喜鵲在丁家忙了一整天,正想回家看看,出門時,看到丁家屋外的樹蔭下,擺着一張破圓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那邊吃吃喝喝。

    這些都是乞丐,循着酒香來的,上不得正席。

    丁家就在屋外擺上桌子,擱上米飯和簡單的菜肴供他們吃喝。

    那群乞丐又喊又叫,都在你争我拉,還有一個孩子,跳到桌上,抓起盆中的米飯就往嘴裡塞。

     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身穿麻衣,頭戴一頂破草帽,懷裡掖着一隻木棍,隻是靜坐不動,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喜鵲覺得奇怪,就多看了那人兩眼。

    當她回到家中,在竈下生火時,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來是誰。

    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就起身熄了火,又折回丁家而去,想去探個究竟。

    可到了丁家門前,發現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到了出殡的這一天,那個神秘的乞丐再次出現了。

     這人蜷縮在鄰舍的房檐下,背靠着山牆,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饅頭。

    帽檐壓得很低,抱着一根打狗棍,一雙手又瘦又黑。

    不過,喜鵲看不到那人的眼睛。

    這個人一定在哪兒見過。

    當時,喜鵲手裡托着一隻簸箕正在和孟婆婆給送殡的人發喪花,那些小花是紙做的,有白、黃兩種。

    她把自己認識的人全部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還是理不出任何頭緒。

    她決定上前看個究竟。

    奇怪的是,她剛往前走了幾步,那個乞丐也順着牆角往後退。

    喜鵲加快了步子,那個人也随之調整了步伐,一邊往村外走,一邊扭過頭來看她。

    這說明,那個乞丐不僅認識自己,而且擔心被喜鵲認出來。

    她一直追到村外,看見那個人走上了通往梅城的官道,這才停了下來,兩手按着腰眼直喘氣。

    過後好多天,喜鵲一直心事重重的,心裡老想着這個乞丐。

     當然,令她心煩的事可不止這一件。

    丁先生葬禮後的第二天,不知從哪裡刮來的一股邪風,帶來了雞瘟,把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幾十隻母雞全都瘟死了。

    她把那些死雞全都煺了毛,腌了十幾隻,給孟婆婆和花二娘家送去了幾隻。

    孟婆婆笑道: “要不怎麼說丁先生這個人有福氣呢,他一死,雞也就跟着死了。

    他若活到現在,你哪來的雞蛋送給他去吃。

    ” 到了八月,村上棗子都紅了。

    這天早上,喜鵲起床後忽然不見了秀米。

    屋裡屋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她人影。

    最後喜鵲掐指一算,這天剛好逢集,她會不會一個人去長洲趕集?到了中午,還沒見她回來,喜鵲實在憋不住了,就趕緊往集市上跑。

    到了長洲,集市已經快散了。

    喜鵲旮旮旯旯都找了一遍,碰到熟人就打聽,一直待到傍晚,這才返回普濟。

     她回到村裡的時候,看見隔壁的花二娘正帶着兩個兒子在樹下撲棗。

    一看到她滿頭大汗的樣子,花二娘朝她努努嘴,笑了。

    她告訴喜鵲,一聽說秀米不見了,她和孟婆婆就幫着去找。

     “她其實哪兒都沒去,在村西小東西的墳頭上坐了一整天。

    我們兩個剛把她勸回來,這會兒在家躺着呢。

    ” 喜鵲聽她這麼說,就把心放下了。

    正要往家走,隻聽得花二娘在背後說道:“這會兒才想起那個可憐的孩子來,不也太遲了?” 喜鵲回到家中,見秀米躺在閣樓裡睡得正香,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不料,就在同一天的晚上,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喜鵲做好飯,秀米沒有起來吃,隻在床上蒙頭大睡。

    喜鵲匆匆忙忙扒拉幾口飯,想到樓上去陪她。

    她看見秀米似乎正在流淚,枕巾和被頭都哭濕了。

    喜鵲想,也許是她看見中秋節家家戶戶都去上墳,不知怎麼就想起那個小東西來了。

    一想到小東西,喜鵲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掉下來。

    聽說秀米在獄中還生過一個孩子,不知是死是活。

    如果活着,也該有當初的小東西那麼大了吧。

    渡口的水金一口咬定那孩子是譚四所生,曾幾次上門詢問孩子的下落。

    他說,就算是把渡船賣了,也要把這個孩子尋回來。

    可他碰上這麼個啞巴,又有什麼辦法呢。

    任憑他說什麼,秀米照例是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想到這些傷心事,她陪着秀米流了半天的淚。

    随後就褪去鞋襪,吹了燈,挨着她昏昏睡去了。

     到了半夜,朦胧中喜鵲忽聽得有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唉——” 喜鵲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誰在歎氣呢?那聲音聽上去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既清晰又沉重。

    喜鵲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點了燈,看了看秀米,她似乎睡得很香,牙齒磨得咯咯響。

    喜鵲疑神疑鬼地打開了門,閣樓外月亮在雲層裡若隐若現,樹木在風中搖晃,飒飒有聲,并不見半個人影。

    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或者做了一個夢?她的心裡七上八下的。

     喜鵲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剛要入睡,忽然聽見秀米翻了一個身,在黑暗中朗聲說道: “唉——臉上沒有熱氣了,雪才會積起來。

    ” 這一次她聽得真真切切,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見鬼,見鬼,見鬼!原來她會說話!原來她不是啞巴!原來…… 喜鵲抱膝坐在床上,身子就像打擺子似的一陣陣發冷。

    約摸過了半個多時辰,她聽見秀米又磨了一會兒牙,發出了均勻的鼾聲,這才慢慢地把心穩住。

    她居然騙了我三年半!如果不是做夢洩漏了秘密,她很可能就這樣蒙我一輩子。

    可這一切又是為什麼呢?等到明天早上她醒了,我可要好好問問她,喜鵲想。

    不過,到了第二天她在荼?架下碰見秀米的時候,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7 到了二三月間,春氣萌動,池塘波綠,雨水綿綿。

    又細又密的花針小雨從驚蟄一直下到清明,柳絲在雨中亮了。

    等到天氣晴和的日子,秀米偶爾路經後院的荼?架,突然發現這些年移栽的十餘盆梅花全都開了。

     江梅花信單薄,疏瘦有韻,淡香撲鼻;而官城梅則花敷葉腴,心色微黃,花蕊繁密。

    其餘如湘梅、綠萼、百葉、鴛鴦、杏馨諸屬,花枝扶疏,随風而顫。

    其色或紫紅或嫩白,其香或濃或淡,也都擠擠簇簇,争奇鬥豔。

     經過數年的栽培,荼?架下的花草已有百餘種。

    春天有海棠、梅花、芍藥、紫蘇和薔薇;夏天則是芙蓉、蜀葵、石榴;秋天是素馨、木樨、蘭蕙和鳳仙;冬天有臘梅和水仙。

    普濟人多有養水仙的習慣,約在冬至前後,于集市上購得一二苞頭以瓷盆貯水,疊以卵石,明窗淨幾,傲雪而放。

    唯臘梅最不易得。

    範成大《梅譜》中說,臘梅本非梅類,以其與梅同時,性酷似,香又近,色如蜜脾,故有梅名。

    秀米曾多次囑咐喜鵲趕集時留心尋訪。

    但年複一年,終無所獲。

     去年冬末的一天,喜鵲去村西的金針地裡挖菜,途經皂龍寺,忽聞得一股幽香随風浮動。

    循香而去,終于在寺中倒塌的伽藍殿瓦礫中斫得幾枝,回來插在閣樓的花瓶裡。

    這束臘梅顔色深黃,花密香濃。

    等到花掉盡,從桌上移走數日,室内尚有餘香。

     秀米知道,皂龍寺的臘梅是一個和尚種的,俗名狗蠅。

    她還記得小時候,每到過年,母親帶着她踏雪去寺中剪枝時的情景。

    當然,她也不會忘記這座現已廢棄的寺院一度曾是普濟學堂的舊址。

    不過,秀米想極力忘卻的也就是那些事情,就像指甲裡紮進了一根木刺,說不定什麼時候擡起手就會鑽心地疼痛。

     秀米和喜鵲每次去長洲趕集,都會在一處道觀前看見一個賣花的老頭。

    但她們幾乎從未看到過有什麼人問他買花。

    她們經過道觀時雖然也偶爾停下來觀看,可賣花擔上都是一些尋常花草,無甚别緻的品色,也從未問過價。

    終于有一天,老頭叫住了她們。

    他說,他家有一株古梅,原是會稽府的舊物。

    他經手之後,也已養了六十年了。

    他的家離這兒不遠,老頭問她們想不想去看看。

    秀米看喜鵲,喜鵲看秀米,一時未置可否,但最終還是跟着他去了。

     他們繞過道觀,穿過兩條狹長的石巷,又過了幾座小橋,最後來到了一座幹幹淨淨的院落前。

    院子很大,三面圍有竹籬,園中種着菜,也有花,但大多早已凋零。

    看得出院子的主人原是一個有錢人家,但不知何故隻落下老漢伶仃一人。

    老漢帶她們穿過園中的小徑,來到一個草亭裡。

    果然是一株古梅。

    虬枝盤曲,凜然蒼勁之氣,讓人一見難忘。

    此花久曆風日,地氣所鐘,花枝虬曲萬狀,蒼藓鱗皴,封滿盆身。

    又有苔須垂于枝間,或長數寸。

    偶爾風過,綠絲披拂,惹人憐愛。

     那老頭道:“這花跟了我一輩子,若不是為了幾個棺材錢,我是斷斷舍不得讓出它去。

    ” 秀米看了半日,流連再三,隻是老頭索價太貴,隻得作罷。

    兩人剛剛走出院門,那老頭又追出來叫住了她們,老頭道: “這長洲地方,多鄙俗浮浪之人。

    懂得品藻花木的幽人韻士萬無其一,二位既肯造訪寒圃,亦是惜花之人。

    這株古梅你們若看得上眼,就帶走吧。

    錢,你們看着給就行。

    過去,不知有多少人慕名前來買它,因舍不得它寄人籬下,故而一直沒賣。

    現如今,我已這把年紀了,今天脫下的鞋襪,明天早上就說不定穿不穿了。

    這古梅有個落腳處,我也安心。

    ”說話間不覺墜下淚來。

     秀米見他這麼說,就和喜鵲将衣袋裡的錢全都翻了出來給他。

    老梅易手之時,老者撫之再三,抖抖索索,心猶不忍。

    反複告以翻盆澆灌之訣,護養培土之術,最後又将兩人一直送出長洲鎮外,這才揮手而别。

     不料,這株古梅移至普濟家中,任憑秀米如何悉心照料,不到兩個月,竟恹恹而枯。

    喜鵲歎道:“這花原來也通人性,怕是舍不得離開主人。

    ”一席話,說得秀米黯然神傷。

    後來,兩人趕集時曾專門去老頭家探訪。

    卻見園林凋敝,門戶歪斜,院中已空無一人。

    隻有滿樹的枯豆莢在風中習習作響。

    問及鄰舍,說老頭已死去多日了。

     8 這年夏末,普濟出現了百年未遇的旱情。

    村裡的老人們說,這一年的雨水都在春季下完了,從七月開始,天上再也沒有落過一滴雨,土地皲裂,河水幹涸。

    烈日流火,赤地千裡。

    連孟婆婆家門口長了二百多年的一棵大杏樹都枯死了。

    秀米養在荼?架下的那些花,因受不了井水的寒冽,黃的黃,蔫的蔫,不出月餘,相繼死了大半。

     村裡的男女老幼都跪在皂龍寺前祈雨,而一些精明的商人早已預感到了秋冬季節即将來臨的大饑荒。

    他們暗中囤積糧食,導緻米價飛漲,人心惶惶。

    那天要把喜鵲養的小豬推到集市去賣,花二娘說,人都快餓死了,哪來的糧食喂豬呢?果然,到了集市上,除了幾個眼珠發綠,四處打聽糧價的外鄉人之外,集市上人煙稀少,她的小豬一隻也沒賣出去。

     到了這年的八月,旱情還未緩解,飛蝗又跟着來了。

    第一個發現飛蝗的是渡口的譚水金,他從船艙隻發現了三四隻,就朝村中呼号狂奔: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不到三日,那些飛蝗,密密麻麻地從東南方向飛來,在天空中像箭镞一般紛紛揚揚,所到之處,猶如烏雲蔽日。

    那些村民,一開始還燃放鞭炮,将火把綁在竹竿上去田間驅趕。

    飛蝗越集越多,頭上、領子裡、嘴裡到處都是。

    到了後來,他們索性就蹲在田埂上痛哭起來。

    飛蝗過後,田裡的糧食顆粒無存,就連樹上的樹葉也都被啄食一空。

     丁師母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她站在村口,一遍遍地自語道:這蝗蜢一鬧,到了秋後,我們還吃什麼呀?孟婆婆沒好氣地接話道: “吃屎。

    ” 村裡的那些愁容滿面的農民哄然而笑。

    當時,譚水金沒有笑,正一聲不吭地撿那些死蝗蟲。

    撿了好幾麻袋,全都用鹽腌在水缸裡。

    他和老婆高彩霞正是靠着這幾麻袋腌蝗蟲度過了這個難熬的饑荒。

     過了小寒,村裡就開始死人了。

    丁師母也是那個時候死的,當時無人知曉。

    等到這年的臘月,當人們想起這個人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在床上早已變成了一具幹屍。

     那些日子,喜鵲餓得兩眼發綠,用她的話來說,餓得連桌子、闆凳都想拆了吃了。

    秀米每天隻喝很少一點麥皮湯,卧在床上看書,很少到樓下來,看上去既不慌亂,也不痛苦,甚至更樂意這樣。

    家裡的東西,可以賣的都賣了。

     那枚金蟬,秀米一直把它收在身邊,當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手絹,将它交給喜鵲的時候,眼睛裡亮晶晶的。

    一看到這隻金蟬,喜鵲就想起小東西來,想起秀米在夢中說: 唉——臉上沒熱氣了,雪才會積起來。

     喜鵲将這枚金蟬拿到當鋪去,當鋪的掌櫃拒不肯收。

    他甚至連看都不好好看一眼,攏着袖子,淡淡地說:“我知道它是金的,可如今人都快餓死了,這金子也就不值錢了。

    ” 喜鵲聽說屠夫二秃子家裡尚有餘糧,就厚着臉皮到二秃子的門上借糧。

    這二秃子原來跟着秀米辦過普濟學堂,後來頂了大金牙的缺,在村裡殺豬賣肉,賺了一些錢後又開了一家米店。

     那二秃子正在中門烤火,見喜鵲來到院中,也不說話,隻拿眼睛來瞅她。

    喜鵲低着頭,紅着臉,站在庭院中很不自在地左右扭擺着身子。

    最後,二秃子放下手中的腳爐,嬉皮笑臉地來到她的跟前,把臉湊到她耳根說:“你是來借糧,對不對?” 喜鵲點點頭。

     “我如今是老鼠尾巴上生個瘡——有膿也不多。

    ” 喜鵲剛想要走,隻聽二秃子又道:“除非——” “除非怎樣?”喜鵲聽得二秃子的口氣松了,趕忙問道。

     “你跟我到房中,讓我弄幾下。

    糧食的事,好說。

    ”二秃子低聲道。

     喜鵲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麼下流的話來,又羞又急,一扭頭就跑出了院子,去了孟婆婆家。

     可還沒等她進門,就聽見屋裡孩子的哭聲響成了一片。

    她沒有敲門,又去了隔壁的花二娘家。

     花二娘一手摟着一個孫子,正坐在陰暗的屋子裡看着門口漫天飛舞的雪花發呆,嘴裡喃喃道:“不怕,不怕,要死咱們仨一起死。

    ”喜鵲隻得裝出偶爾路過她門上的樣子,一聲不響地回了家。

     到了後半夜,當她在閣樓裡餓得醒過來,摳下牆上的一點石灰放在嘴裡咀嚼的時候,喜鵲的心裡就有點後悔。

    當初還不如就答應了二秃子,讓他弄幾下算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秀米,問道:“怎麼辦?” 秀米丢下手裡的書,笑了一下,似乎在說:“怎麼辦?死呗!” 第二天,喜鵲早早就起了床。

    可等她到了廚房的竈下,才想起來已無飯可做了。

    自己一個人坐在竈下流了一會兒淚,不覺中就看見房子在眼前直轉,等到稍稍定了定神,房子倒是不轉了,可眼睛看什麼都有了重影。

    她想站起身來,可晃晃悠悠就是站不穩。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

    她從缸裡舀了一瓢冷水,喝了幾口,就想回到床上躺下。

     在經過天井的時候,忽然看見牆邊有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

    下了一夜的雪把它蓋住了。

    喜鵲走過去,用腳踢了踢,是個布袋子。

    她扒開積雪,用手壓了壓,心裡就是一緊。

    她趕緊打開布袋:天哪,不會吧?裡面裝着的竟全是白花花的大米! “天哪!”喜鵲失聲尖叫了起來,“哪來的這麼多米?”她擡頭看了看天井的院牆,再看了看地上,牆頭的瓦掉下來好幾片,在牆腳摔得粉碎。

    一定是什麼人在昨天夜裡将米袋從牆頭翻下來的。

     她也來不及細想,撒腿就往後院跑。

    她也不知是哪來的那麼大力氣,一口氣咚咚地跑到樓上,對着正在梳頭的秀米大叫: “米,米,是米啊!” 秀米聽她這麼一嚷,也有些慌了神,趕緊丢下手裡的梳子,跟着她下了樓,朝前院跑去。

    果然是大米。

    秀米掏出一把米,湊在鼻前聞了聞,立刻轉過身來,對喜鵲說: “你去把孟婆婆、花二娘她們叫來。

    ” “幹嗎叫她們?” “你隻管去叫,我有事和她們商量。

    ” 喜鵲“噢”了一聲,就往外走。

    她光顧着高興,開始,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對話有什麼不同尋常。

    可當她跨過門檻時,忽然像釘子一樣釘住了。

    她回過頭來,吃驚地看着秀米。

    什麼什麼什麼?她說什麼?! 她,她她……喜鵲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終于開口說話了。

    她不是啞巴。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啞巴,啞巴怎麼會說夢話呢? 現在好了,糧食有了,秀米也能說話了。

    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覺得自己有的是力氣,就是再餓上十天半個月也能撐得住。

     也許是興奮過了頭,也許是饑餓讓她有點神志不清,喜鵲一推開孟婆婆家的門,就對着屋裡的人宣布道: “我們家秀米開口說話了。

    ” “她說話了嗎?”孟婆婆有氣無力地問道。

    她正用一把湯匙使勁地刮着鍋底的鍋巴,可隻刮下來一點鐵屑。

     “說話了。

    ”喜鵲道,“她突然就說話了,不是啞巴。

    ” “噢,這麼說,她不是啞巴。

    不是啞巴,能說話,好,好好。

    ”孟婆婆颠來倒去地說着,又去刮她的鍋巴了。

     随後,喜鵲又到了花二娘家:“二娘,剛才我聽見我們家秀米說話來着。

    ” “說話?她說話又怎麼了啦?”花二娘手裡摟着自己的小孫子。

    那孩子餓得臉色發青,雙手亂抖。

     “我原來還以為她是啞巴呢。

    ” “她是啞巴嗎?”花二娘冷冷地道。

    她顯然是餓糊塗了。

     奇怪,她們怎麼一點都不吃驚,也不高興? 喜鵲滿腹狐疑地往回走,到了家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又原路踅回去。

     看着這一袋雪白的大米,花二娘先是“菩薩菩薩”地叫個不停,好一會兒才說:“誰有這麼大的家業,到了這會兒還能有這樣稀罕的東西!” 孟婆婆道:“閨女,你是哪來的這袋子米?” 喜鵲說:“早上起來,我就見它在院子裡,興許是昨晚從牆頭上翻進來的。

    ”秀米道:“别商量這糧食是從哪裡來的了,先救人要緊。

    ”孟婆婆道:“是啊,先救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