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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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們帶至遼縣劉伯承駐地進行整頓訓練。

    劉伯承給他們發放了棉衣,包天劍個人又拿出三于餘元,給他們發了軍饷。

     第一遊擊縱隊雖然還是一個理論上的概念,包天劍卻把那個理論上的第一遊擊縱隊司令很當回事。

    他認為第一遊擊縱隊擴編不能完全靠在八路軍身上,還應積極發揮攔動精神、在他看來,搞好——支軍隊無非就是人員、銀兩和武器。

    從北平出發時不過帶了一萬塊錢,收編萬福麟部花費三千多,加上出發不久舍給某省潰軍幾千遣散費,一萬塊錢也折騰得差不多了、于是軍事地圖上的那個箭頭,心血來潮繼續偏移,留下縱隊副司令,他帶着顧秋水,到武漢籌集人員、銀兩和武器。

     他一面在武漢招攬抗日幹部,一面收羅東北軍舊部,包括王副軍長的營底.加上東北軍一O五師的幫助,還有他自己的全部營底,計有步槍三百支、輕重機槍十餘挺、迫擊炮四門、路易士機關槍六挺、幾十萬發步槍子彈。

    各式手機四木箱(如六輪、八音)、一百多支馬拐子(電就是一十響,槍管二尺多長的馬槍),另有一百支二十發的捷克式自動步槍是包老太爺舊日從捷充購來的,連發手槍一百支乃包天劍手槍連所用……此外還得到東北救廣總會三千塊錢和十多匹軍馬的資助。

     正打算将這些,人馬、軍械、銀兩運往晉東南前方總指揮部時,第一遊擊縱隊副司令突然來到,告知蔣介石的四川軍和他們收編的萬福麟部火并起來,收編部隊已被川軍擊潰;但具體情況不詳。

     第一遊擊縱隊遭到的第一個猶大應該是這位副司令,其實蔣介行的四川軍和收編部隊在他離隊後方才開火。

     那本是亂世英雄稱霸天下的時代,各路草莽大多來自農村,即便沒有讀過文學作品《水浒》,可宋江本就是他們當中走出的佼佼者,宋江被招安的“正果”,更是草莽們的理想模式,一旦有了些許資本就要向當朝淘換個位置,這位副司令也不過如此。

    所謂狡兔三窟,左右逢源。

     包天劍當即派顧秋水去前方了解情況,相機收容潰軍,設法再将軍隊整編起來,并與劉伯承研究如何善後。

     收編後的萬福麟部本來就不鞏固,此番更是乘機拉人上山當了土匪,本來就是潰軍,什麼幹不出來?! 剩下的殘兵敗将和包天劍帶去的一部分幹部,被劉伯承收編歸了八路軍,可是顧秋水剛到侯馬就遇上前方大撤退,閻錫山一直退到黃河,那是華北全部抗日力量的大撤退。

    他長歎-聲:華北完啦! 他隻好折回漢口.包天劍經清示後取道西安.由西安八路軍辦事處林伯渠先生安排轉赴延安。

     這一筆勢在必行,可又有那麼點随意。

     3 當顧秋水走出武漢八路軍辦事處時,與走進武漢八路軍辦事處的胡秉宸擦肩而過。

     顧秋水怎能料到,半個多做紀後,他的女兒吳為,會與這個擦肩而過的人上演一場大戲,并在此人手裡結束一生的求索。

     胡秉宸到八路軍辦事處是有緊急情況彙報。

     胡秉宸在校宣布投筆從戎之後,當即就有幾個同學,包括胥德章,前來與他聯絡,希望大家結伴,問奔赴抗日前線。

    上海周邊已為日軍占領,他們扮作難民,搭乘尚未與日本宣戰的英國船隻先到南通,而後再到南京。

     南京已是陷落前夕,黨政機關都在撤退,隻有一支廣西軍隊與撤退人流方向相反,開往城内。

     那是一支非常奇怪的隊伍,長而沉默、一身單衣短褲的土兵,沒有一個背着槍。

    這些既要抗日而又沒有一支槍的士兵,無視一旁背道而弛的撤退,相信蔣介石委員長馬上就會發給他們一支士兵該有的槍和可以禦寒的軍裝,并不知道蔣委員長早已逃離南京,他們将要赤手空拳保衛南京。

     在潰散的人流中,胡秉宸一行碰到一位服務于國民黨空軍的同學,同學說恰好确有列火車開往武漢,如果想走趕快跟上。

     武漢當時是全國政治文化中心,抗日救亡運動轟轟烈烈。

    ,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之後,中共在武漢成立了“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地點就在武漢日租界大石洋房四層樓内。

    幾個年輕人跟蔔就走,更有一位,激動之下當即追随空軍同學參加了國民黨空軍。

    抗日戰争結束時,國民黨空軍發生過-起轟動全國的事件,一架B24飛機起義到了延安,這位激動之下當即參加國民黨中軍的同學,便在那架1124上。

    可到延安幾天他就變了卦,非要離開延安不可。

    那時的曆史舞台才是百花齊放,無論多麼離奇的腳本或角色間不可言喻的轉換、背反,都有大顯身手的機會。

    一下火車,胡秉宸和胥德章說是要上廁所.請問行的田放在某根電線杆下等候。

    誰知那個古今:扣外百約不爽之地突然失靈.當胡秉宸和胥德章走出廁所時,電線杆下卻沒有了田放,不知道星他們記錯了電線杆還是田放移位,總之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當然他們也沒有過于焦急,反正大家已經到了武漢,相信總能相遇。

     随後他們就提着簡單的行囊來到一處廣場。

    正值《大公報》一位著名記者在廣場上演講,胡秉宸和胥德章都拜讀過這記者熱情澎湃的文章,不待演講完畢,一向不易沖動的胡秉宸卻沖上前去,向他傾訴抗日決心并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記者當即為他們寫了一封介紹信給周恩來。

     他們拿着這封信到了武漢八路軍辦事處。

    接待他們的人是——位年輕、高大、英俊、地位很高的軍人,答應盡快為他們安排去延安的事情。

     等待去延安的闩子裡,有人告訴胡秉宸,田放目前在武漢一個無線電訓練班當教員。

    真是“衆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胡秉宸立刻去無線電訓練班看望田放。

     有了薪水的田放,請胡秉宸在武漢大智門附近的萊根香餐館午餐。

     田放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離散:“……我在那根電線杆下怎麼等也等不來你們,又不敢離開,一直等到天黑,連我也内急起來,隻好到廁所去方便。

    明知你們早就離開了廁所,還是在廁所裡找了又找……隻好先找小店住下,第二天又到火車站找你們,還是找不到,在報紙上看到這個為抗戰培養報務人員的無線電訓練班,心想隻要抗日就行。

    不如先來應聘,一邊幹着一邊繼續尋找你們。

    ” 胡秉宸問:“你具體的工作是什麼呢?” 田放說:“為他們調試電台。

    ”然後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别聽報紙上吹的那一套,這裡名義上是無線電訓練班,實際是個特務機關,複興社的背景,頭子是魏大銘。

    它的前身就是早先設在上海戈登路的那個野雞學校……前不久訓練主任還打算奸污一個女學生,她不幹,上吊死了。

    不少人開始外逃,有四個人逃了出去,又被魏大銘抓回來槍斃了,其中有兩個可能你還認識,是咱們學校上兩屆的。

    我因為是技術上的主力,暫時是逃不出去了,不過我不會放棄尋找逃跑的機會。

    ” 胡秉宸聽了一驚,好險。

     飯後,他們各自回到下榻的地方。

    可是胡秉宸沒有閑着,而是馬上趕到八路軍辦事處,把田放反映的情況彙報給負責接待他們的那位軍人。

     那位領導人說:“再去找找你那個同學,讓他弄部電台給我們。

    ” 依了胡秉宸的托付,田放果真給他弄了一部小電台。

    田放和胡秉宸都是大學足球隊的隊員,田放是中衛,胡秉宸是前鋒,二人在球場上一直配合默契。

    這部小電台,無疑又是田放給胡秉宸的一記妙傳。

    這對優秀組合并未到此結束。

     當胡秉宸輾轉到重慶從事地下工作時,在武漢一不小心掉進虎口狼穴的田放也調位重慶,成為國民黨“軍統”特務機關電訊系統的一名高級工程師,因:為複興社本就是“軍統”的前身。

     一九四O年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前夕,十月前後,上級領導要求胡秉宸查清國民黨“軍統”機關設在重慶的電台位置、技術裝備情況。

     這項任務非常棘手,不深入“軍統”去摸,根本不可能知道,他隻好去找田放。

    此時已是“軍統”電訊系統高級工程師的田放,深受“軍統”重用,對胡秉宸的背景也十分了然,他若産生賣友求榮的邪念……可這也是完成任務的惟一途徑。

     胡秉宸打探到田放的住處,又摸清了他的出入規律,趁他在家時闖了進去。

     見到胡秉宸,田放欣喜而熱情,看不出什麼不祥的征兆。

    因為家裡還有其他人在場不好多談,胡秉宸說:“好久不見,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好好叙叙?”田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那個晚上,胡秉宸還原舊時裝,在鏡子前踱來踱去,一一審視着自己的襯衣、領帶、背心、西服、襪子、皮鞋,不禁發出一聲墨痕斷處的輕歎。

    是惋惜?是贊賞?是告别?是重逢?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真是無以名狀。

     沒想到,在七星岩下的大三元酒家與堂兄胡秉安狹路相逢。

    兩個人毫不躲閃地注視着對方,可又并不趨前相認,并且誰也不為他們敵意的對視和沉默感到些許不安,就像一對劍客隻能倒在劍下卻不能躲避。

    胡秉安僅僅掃了一眼,就掃出胡秉宸的狼狽。

    在他人看來,胡秉宸那套穿着可能中規中矩,可什麼能逃過胡家人的眼睛?光線暗,看不出西服的領口袖口是否磨損,但顯然已經泛色.而且式樣過時;至于領帶更是不倫不類。

    還有那些最能暴露窮酸的細節,好比那雙皺皺巴巴裹在腳上的襪子……咽呀呀,真是慘不忍睹。

    不知胡秉宸從哪裡湊來這套衣服裝點門面,真是難為他了。

    已經調過頭的胡秉安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胡秉宸,無論如何還算儀表堂堂……這套軟塌塌的舊西服居然能戳起來,還不是因為衣服裡的那個人。

    這哪裡是胡秉宸穿衣服?這是衣服穿胡秉宸啊!怪的是胡秉宸竟然把這些破爛穿得有滋有味,真是辱沒胡家門庭。

    胡秉安不禁暗歎一聲:唉,花架子,整個兒一個花架子!胡秉宸,不論你多麼争勝好強,如今你不過是個地攤上的二手貨了。

    與胡秉安遭遇讓胡秉宸想到了于工作的不利;他現在隻好铤而走險,不論是公是私都不能走開。

     二房的胡秉安可以說是胡家的敗類。

     開銀行,假倒閉,将儲戶的錢全部黑吃,胡秉宸奶奶的錢還不是這樣被他騙去? 沿海港口被口本人先後占領,與外商貿隻剩下中緬公路這條通道,胡秉安又在中緬公路上大發國難财,從仰光将内地奇缺的通訊器械、西藥、化妝品、高級衣料、玻璃絲襪等等,經昆明、貴陽運到重慶,一本萬利脫手轉賣。

    沿途私搭“黃魚”,兼帶販賣煙土……因為與龍雲的秘書長勾結,還可以弄到官價外彙和貸款,加上軍隊押車,更是萬無一失。

     說不定今晚吃到的海鮮,就是胡秉安的公司從印度飛越駝峰運來的。

    胡秉安那張臉是越來越俗了,瞧瞧,即便在晚餐桌上也舍不得褪下他那身獵裝…… 胡秉宸越發相信,一個人的面相、氣度,絕對會随着不義之财的積累、蠅營狗苟的行為而變異。

    胡秉安,你就是在成色九十九的金水裡打幾個滾兒,也還是一個二道販子啊! 當胡秉宸這樣潔身自好地打量着胡秉安的時候,根本想不到幾十年後,他會唆使芙蓉與胡秉安的兒子攀親;讓到香港訪問的吳為,為他打探胡秉安兒女的下落,希望他們能邀請他到香港一遊;最後竟與胡秉安的後人在内地聯手經營起房地産。

     日本投降後胡秉安去了香港,靠開賽馬場并在賽馬上做手腳發了起來,成為香港黑社會的一個頭子,逢年過節,香港的舞女、影星都來磕頭。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哪個都比表姐綠雲出色,更不要說在美女排行榜上獨占鳌頭的老婆。

    胡秉安從來設有把胡秉宸對綠雲的“入侵”當回事,也沒有遺憾過與綠雲的分手。

    女人嘛,好比與燕尾服-同配置的那副手套,雖說不可或缺,還不是說脫就脫,說戴蔔就戴上! 說到胡秉安的死,可以說是得其所哉。

    在最後那個生日宴會上,胡家在港所有成員前來祝賀,場面之大之盛,可說香港之最。

    他放開左擁的美女右擁的老婆,拿起刀子切開了生日蛋糕,放蔔切蛋糕的刀子就中風倒去,并且是舒舒服服地倒在沙發工,而不是倉促不堪地倒在地闆上,姿态安洋;衣衫平整,四肢松弛,口眼正位。

     彌留之際,胡秉安既沒有忏悔一生的罪過,也沒有什麼不舍和遺憾。

     也許在那一瞬間,他想過胡家的曆史,想過胡家上上下下的許多人,但不知想沒想過他永遠的對早——那個身體力行,将縱橫上下幾十年中國當代史思考了一輩子的胡秉宸。

    這個胡秉宸到了晚年不頤養天年,行腔照闆曼唱“夕陽無限好”,反倒孜孜以求著書立傳,妄圖對中國當代史作一番反思和總結,又因種種原因半途而廢,故郁郁寡歡…… 即便想到胡秉宸,恐怕也是作為最後一次較量,豈有他哉!在與胡秉宸的最後較量中,胡秉安認為自己至少打了個平手。

    隻見他收劍的時候說:“這輩子享盡榮華富貴,真沒白活。

    ” 這是後話。

     酒過三巡,胡秉宸抓住叙舊時機,暗示了田放在武漢送給共産黨的那部小電台,多少有點似是而非的脅迫。

     放下酒杯,田放無言地沉思起來。

    方才還如早上八九點鐘的向日葵,朝氣蓬勃挺着的脖子,即刻就如傍晚六至八點的向日葵,心灰意懶地耷拉下來。

     胡秉宸想:壞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田放才說:“小老弟,咱們自大學時代就兄弟般相處,在校足球隊裡我是中衛,你是前鋒——一個少見的、幾乎能把每一記妙傳人球的主力鋒線。

    因為你具備一個優秀前鋒的素質:精神集中,嚴謹不苟,不言放棄,判斷準确,臨門冷靜……同樣,這種素質也适用你現在幹的這個買賣。

    我是你球藝的忠實崇拜者,熱愛你流暢簡潔的盤帶、鬼斧神工的過人、神來之筆的爆發、挾雷攜電似的射門……可你剛才這麼說話,是不是有點兒小瞧我了? “幾年不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因為你一下火車就上廁所而後咱們走散,你可能就和我一起進了這個魔窟,我也可能和你一起聽了那位記者的演講而後去了延安,這真是誰也掌握不了的命運……用不着這樣和我說話,也用不着提武漢的事,就是武漢那檔子事,當時我也可以不做,對不對? “如果把武漢那回事比做一場足球賽,我不過又當了一次中衛,小電台就是為你中傳的一個球。

    不必多說了,你我角色早已注定,我會再給你一記妙傳,但不是因為你的威脅,而是共産黨的确比國民黨好,也是我這個中場對這場球賽的最後貢獻,因為我很快就會逃離這個魔窟……” 胡秉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并非因為認識了自己的輕薄,而是無言以對。

    他想起田放不知多少次的妙傳和他平實的球風,如果說文如其人,那麼一個人在足球場上的表現也可以說是藝如其人了。

    田放将“軍統”電訊系統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胡秉宸,詳細解釋了“軍統”偵測共産黨的三個定向台:一個設在重慶,一個設在桂林,一個設在蘭州,從這三個定向台的交叉點,可以測知中共指揮機關的活動地點和電訊聯絡情況,因為電訊系統的專業人員,隻要一聽無線電的發報手法就能區别敵我。

    這的确是一記絕版妙傳,田放提供的情況無人可以做到,任何人提供的隻能是殘缺不全的局部。

     一九四O年田放給胡秉宸的這記妙傳以及他們這對優秀組合,對當時抗日、戰争以至後來解放戰争的勝利究竟起了多大作用,那就無人可以知曉了。

     不久之後田放果然逃往美國,又于一九五二年極其不易地沖破美國移民局的阻撓,重返解放後的新中國,在胡秉宸麾下當了一名電訊專家,并在一九五七年被劃為右派。

     劃為右派的田放,想起對他深有了解的胡秉宸,以為胡秉宸總可以對那些不實之詞做個否定的證明。

    可是當他走到胡秉宸的家門前,正要舉手敲門的時候,不知怎麼想起了他們當年在大三元酒家的這場談話。

    他放下了舉着的手,轉身離去。

     作為田放的直接領導,胡秉宸自然審批過本單位的右振名單,在田放的名字上也曾有過瞬間的猶豫,但他終于什麼也沒有做,放過了那張名單。

    不能說胡秉宸恩将仇報不肯營救田放,作為一個“老共”,胡秉宸考慮到,即便田放逃過右派這一劫,還有“軍統”那段曆史呢?即便他胡秉宸能為他說清楚,他人又怎能放過并認為他說得足夠清楚?再者,誰讓他們是老同學,老朋友!如果他們刁;是老同學、老朋友可能還好說-‘些。

    誰讓田放命中注定是他的中傳?這場足球賽又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二十年後田放右派平反,當他們再見的時候,胡秉宸實實在在嘗到了什麼叫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