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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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注意”。

     已近期末,葉蓮子不得不傾盡一學期來從牙縫裡摳下的錢,給校長的太太買了幾瓶蝶霜,希望這幾瓶蝶霜能讓校長太太影響校長,給她一份下學期的聘書。

    蝶霜在化妝品中算是國産名牌,地位相當于現在的大寶。

     更加一貧如洗的葉蓮子,這次無論如何拿不出錢“借”給馬文忠了。

     可她知道,這個所謂的校工,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不然她那幾瓶蝶霜,也就等于白送。

     馬文忠肩負着校長的重任,每天下塬給學生和教師夥房采購,順便為校長太太效勞。

    校長太太的菜金也好,油鹽醬醋茶也好,順理成章地就在在校師生的夥食費裡開銷。

    至于馬文忠自己,也會從中得到不少實惠,使學生和教師的夥食壞上加壞。

     她可以被解雇,馬文忠卻是不可以解雇的。

    馬文忠是“二校長”。

     她不得不把于思萬縷的牽挂,從吳為的傷痛上拉出,挖空腦袋搜索,還有哪些東西可以拿出來頂替馬文忠的這筆借款,讓他滿意而去。

     想來想去,隻有顧秋水在珍珠港事件後冒死潛回香港,替鄒可仁取回丢失在香港的财物時,順便從鄒太太箱子裡給她留下的一件大衣。

    顧秋水雖已離開舊軍隊多年,終究難改兵痞積習。

    顧秋水想,他不能白白給鄒家賣命,這件大衣就算他們對他應有的回報。

    那件大衣顔色深藍,領子似荷葉淺曲,鑲有同色細皮窄邊,腰處收身,長及腳踝。

    雖然舊得深藍裡泛出了紫光,但風韻猶存,是她冬天惟一的禦寒衣服。

     她不好意思地揉搓着那件大衣,好像借錢的是她而不是馬文忠,嗫嚅着說:“真對不起,一時拿不出錢……真是再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這件大衣還可以當點兒錢,等我以後有了錢肯定給你。

    ”馬文忠提出借錢時還有點惡笑的臉,馬上拉了下來,他覺得這個看起來老實的葉蓮子生生不給他面子。

    可他也不能掀開她的箱子搜查,隻好扯過那件大衣,說:“我要不是急着等錢用,也不會張這個口,好吧,大衣我先拿去,錢的事兒以後再說。

    ” 這件大衣像馬文忠向葉蓮子“借”過的錢一樣,從此銷聲匿迹。

     這裡不得不對cladnet,也就是豎笛,也叫做單簧管或是黑管那個樂器,作一點贅述。

     與其他木管樂器的發音完全不同,它能使八度上的泛音不隻在八度上,而是在十二度上發生,是木管樂器中性能最高的樂器,即便比它音域廣闊的樂器,也不能比它發出更好的效果,尤其在控制漸強或是漸弱的時候。

     而降B調的移調單簧管——也許稱它為“黑管”更符合以下行文的聽覺效果——它的音域可以從低音譜表第三線的D音開始,吹奏三個半的音程。

     特别是它的低音部分,音色消沉、悠遠、遼闊而神秘,中部音色優美而灑脫,高音部分尖銳而狂野。

    所以在管弦樂器中,它的表現力最為自由豐富。

    當葉蓮子如蕭蕭落木在塬上飄零的時候,當零孤村的日子,于葉蓮子不過是一陣又一陣黃風,掀起一層黃土掩蓋另一層黃土的無窮反複,她就是這樣一支在低音區徘徊不已的黑管。

    像一支配置失衡的交響樂,這支循規蹈矩的黑管,在低音區實在叙述得太多、太久,為什麼它就不能從各路樂器慢闆沉滞的叙述、鋪墊中,突兀而錐心地掙紮出來,給它們來一個finalt,飛揚、飛升、萦繞,最後不是消散而是凝固在蒼穹,隻留下定音鼓,在那個廣下面,為她的堅忍一下下叩擊出行文的重點? 有什麼能像那個的不甘、籲求和尖嘯那樣,為不會呼救的葉蓮子,喊出她的無助?! 這件窮葉蓮子所有的大衣,卻使馬文忠感到深受愚弄。

    而秦老師的義正詞嚴,對趙老師如風過耳,對吳為的那頓毒打,仍然不足以消解他的心頭之恨。

    這兩個小男人,雙管齊下到朱校長那裡連告狀都算不得,而是說了不少這個女人的“小話”。

    自然是“寡婦門前是非多”的小話。

     他們的小話,不能說事出無因。

     顧秋水把葉蓮子扔在寶雞“工合”以後,陸先生的确給了葉蓮子母女一口飯吃,可是生活上的很多瑣碎,還得靠葉蓮子自己解決,比如說挑水。

    東北女人似乎,都沒有受過肩挑的訓練,還有劈柴,諸如此類。

    住在隔壁單身宿舍的廖瑞鴻,身強力壯、為人和善,在吳為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擔負起這些任務之前,常常幫助葉蓮子買糧、買柴、擔水。

     對于葉蓮子,廖瑞鴻知道的并不很多,隻聽說她的丈夫把她們扔了。

     “工合”的待遇本來就差,可以說是寶雞所有機關中待遇最差的一個。

    他一個人生活就很難維持,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就更難了。

     她看上去總是郁郁不樂,永遠穿着一件陰丹士林布的旗袍,雖衣着樸素,但莊重大方,容貌氣度雍容不俗,看得出很有教養。

    多年以後,“工合”舊人也許忘記了葉蓮子這個名字,卻依稀記得那個穿着陰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和她的音容笑貌。

     “工合”的活動,葉蓮子參加是參加的,看上去卻很勉強。

    她也可以不去,可能又擔心不去會讓賞了她一口飯吃的陸先生不高興。

     偶爾可在閱覽室見到她,翻翻書籍或雜志,廖瑞鴻瞟過她手裡的讀物,不過是《工合月刊》《工合通訊》,或是小說《安娜·卡列尼娜》。

     有時開晚會、舞會,葉蓮子也帶着孩子在旁邊站站或是坐坐,自己卻從不唱不跳。

    廖瑞鴻對這個不言不語的女人,充滿莫名的同情,寶雞又隻有一條街,就是不想碰見,也會在街上常常碰見。

    有次到西城關的飯鋪下小館,在那小館的樓上,他看見葉蓮子帶着吳為“下館子”。

    她們要了一碗羊肉泡馍,就擺在吳為的面前。

    吳為吃得鼻涕交流,看得出那孩子久已不食肉味,可一旦在碗裡看到一塊肉,總是大呼小叫地說:“媽媽,媽媽,肉,肉。

    你吃,你吃呀廠夾着那塊肉就往葉蓮子的嘴裡塞。

     葉蓮子一邊躲閃,一邊靜靜地說:“小心,别掉在地上……你吃吧,媽媽吃飽了。

    ” 他站在她們背後看了很久,最後忍不住走過去說:“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葉蓮子這才看見他,溫婉地笑着說:“您請。

    ” 她笑是笑着,可是她的笑裡全是拒絕。

     誰見了這拒絕也會明白,這個女人到了山窮水盡、難以活下去的地步。

     她自己可能也知道人人都明白她的山窮水盡,又懂得不能向任何人求救,于是不管見了誰,就先硬硬地隔離起一道退避三舍的警戒和絕不求援的樊籬。

     又因這山窮水盡,有一份自慚形穢的畏縮。

    由于自尊自愛,這份畏縮又被千辛萬苦地包裹着。

     廖瑞鴻要了一碗紅燒肉和一盤雪裡蕻炒肉絲,這對窮困的他也是不小的破費,對吳為說:“吃吧。

    ” 葉蓮子推謝着:“您自己用吧,她吃飽了。

    ” 吳為卻不懂事地分辯着:“我沒吃飽。

    我能吃二點兒嗎,媽媽?” 還沒等葉蓮子回答,廖瑞鴻就代她說道:“當然,媽媽同意你再吃一點兒。

    ”看着吳為狼吞虎咽的吃相,葉蓮子調過臉去。

     好在油燈很暗。

     可是吳為偏偏還嚷着:“媽媽,你吃呀,你快吃,你怎麼不吃呢?這肉可好吃了——哎喲,可好吃啦——”她一邊說,一邊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不知怎樣才能表達她的驚喜。

     出生伊始,除了苦難,吳為幾乎沒有經曆過如此的鋪張:那窄小的、沒有上過油漆的松木樓梯,那懸在一根梁木上的暗色油燈,那張小八仙桌,那碗羊肉泡馍,還有那碗紅燒肉和點綴着幾根鮮紅辣椒絲的雪裡蕻炒肉絲,特别是那幾根鮮紅、醒目的辣椒絲,如此旗幟鮮明地安慰着她饑餓的肚子和心靈。

    噢——還有那個小飯館的氣味……在她并不久遠的生命之旅中,簡直具有開篇的意義。

     不過回到家裡,她就開始胃疼,并拉起了肚子。

     何況廖瑞鴻和她們還是鄰居。

    日本飛機場就在不算很遠的運城,說來就來,每當警報響起來的時候,他還常常陪着她們一起跑防空洞。

     于是他的同情就有些變質。

    如果他在籃球場上投進一個球,而恰好葉蓮子就站在球場邊的話,他就會得意地朝葉蓮子望望。

     但她多半沒有注意他的投球,她之所以站在球場邊,不過是因為無着無落、心緒彷徨,又不知怎樣才能消受那份凄惶,便試着尋找一個可以暫時分散的地方。

     這個拿文明棍、穿西裝,全副裝備非常西化卻土得不得了的廖瑞鴻,從未人過葉蓮子的眼。

    就是他不土,她也不可能和他設計什麼前程。

     但不論葉蓮子與他距離如何渺茫,他總會在她困頓時伸出援助的手。

    自“工合”相識起,從未停止,好比這個代課教師的位置。

     葉蓮子怎能不知道廖瑞鴻企盼着什麼? 她在最艱難的日子也舍不得典當的顧秋水那個英國煙鬥,最後給了秦老師,而不是廖瑞鴻。

     她既不能還報廖瑞鴻,也就不能接受秦老師的愛慕,否則她就同時對不起兩個男人。

     除此,為秦老師縫縫補補之外,她就再不能多做些什麼。

     秦老師明白個中艱澀,隻在看到她眼淚汪汪的時候才會問一句:“你怎麼了?想開點兒,什麼難事都會過去,再說,還有大家呢。

    ”他說的那個“大家”,就是“我”。

     葉蓮子也不回答,隻是含淚凄然一笑。

     秦老師就想,唉,她又想起了以往的事。

     零孤村于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解放,一夜之間,葉蓮子從“黑人”變成了光榮的人民教師,從此不再流落天涯。

    朱校長不知何處去了,校長一職由秦老師遞補。

     李老師也好,還是什麼老師也好,再不敢欺壓她。

     葉蓮子的臉上,終于有了那種真正可以叫做笑的玩意兒,既不是顧秋水賞給她的,也不是為求一口飯吃強做出來的,而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私人财産。

     她在那位女軍代表身上,看到了如她一樣無依無靠的窮人的希望,認定那寬大的灰軍裝就是她的護翼,以至每每看到那種寬大的灰軍裝,就想跑過去抓住它,放在臉上貼一貼。

     特别是吳為得了風濕性心髒病,而且病情發展很快,軍代表馬上和醫院聯系,讓吳為住進醫院,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直到治愈出院,葉蓮子沒有為一分錢操過心。

    她老是說:“要是不解放,吳為早就沒命啦!”葉蓮子對共産黨感恩戴德,也以葉家翻身的事實教育着吳為。

    在她退休前的幾十年裡,孜孜不,懈地追求着進步,以成為共産黨中的一員為至上的榮幸。

     她拼卻全力奔向那個目标,也确實接近了那個目标,但在最後的沖刺中被攔在界外,并且永遠不知道她被罰“出局”的真相。

     零菰村解放的第二天,馬文忠就報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兩年後回到學校,向全體師生作了題為《英雄平叛四川殘匪》的報告。

    那時候葉蓮子還沒離開零菰村,回想當年馬文忠“借”錢的往事,隻能是一片迷茫。

     二十多年後,還有一場叫做“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運動。

    據地理趙老師揭發,秦老師曾在國民黨空軍服役并計劃劫機飛往台灣,秦老師因此被革命小将打斷了腿。

    按說折斷一條腿本不是大不了的大事,秦老師又不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當他還是一名國民黨空軍士官生的時候,就在籃球場上斷過一條腿。

    但在革命風暴中折斷的這條腿,卻未能得到及時的修複,于是偉岸的秦老師變成了一個侏儒。

    “文化大革命”後期,一度被廢黜的政治力量回歸原位,地理趙老師從革命變成反革命,妻子與他離婚,又禍不單行地得了癌症。

    秦老師雖然拖着一條未能修複的斷腿,照顧病床前親情空缺的趙老師,卻無法使他免去疼痛的折磨。

    趙老師離世前時那些日子,疼痛至極的慘厲哀号響徹整個病房,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10 漏題事件之後,吳為害怕了人。

     她那獨來獨往的行徑便始于此。

     就連鄉裡人忌諱和厭惡的烏鴉,也比人更讓她感到可親可近。

     冬日的黃昏,她常常站在丹陽觀下的寒風中,對着遠處的水坑以及水坑那邊越來越朦胧的景物發呆。

    隻有烏鴉的黑翅在天空中掠過時,她的思緒才随之流動起來。

    一陣寒風把另一陣寒風逼進烏鴉的喉嚨,又在它們的喉嚨裡化作一種叫做“寒”的氣味飛出。

    吳為正是在零孤村冬日黃昏的烏鴉喉嚨裡,嗅到了那種叫做“寒”的滋味。

    除此,她再無從領略那種叫做“寒”的東西。

     那時候的烏鴉也多,一陣陣烏鴉,黑壓壓地一片過來了,又黑壓壓地一片過去了,很成陣勢。

     特别在傍晚,烏鴉的聒噪給暮色添上多少凄迷,而不是鄉裡人所說的黴晦。

     可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到傍晚它們就沒有了主意,到處找而又老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它們在黃昏的暗影裡彷徨着,黑潮般地刷——過來了,刷——又過去了。

     它們一次又一次投向那些磚窯、樹林、廢塌的廟寺——其中必有一處是它們晚來可以栖息,類似家園的地方——卻好像一次又一次發現自己的失誤,便越來越失控、越來越心慌意亂地聒噪着,從那些磚窯、樹林、塌廢的廟寺上一再驚掠而起。

     烏鴉們在尋覓的呼喚中嘶啞了喉嚨。

    那嘶啞的聲音,在向晚越來越緊的寒風裡,是那樣有苦無處訴地讓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烏鴉們肯定不知道,正是它們,在吳為的心裡早早留下了對黃昏的依戀和傷情。

     特别在漫天漫地雨水橫流的日子,烏雲和雨水擠迫着它們,重壓着它們,刁難、戲弄着它們,逼着它們在茫茫的天際不停地飛,飛,飛……它們不得不更力D倉皇地撲閃着翅膀,以抖落雨水的重荷……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不得不再次撲閃着翅膀。

    而那翅膀的抖動,是越來越無力了。

    除了累死,還有什麼希望?她傷情地想,不知道自己能為人人讨厭的烏鴉做一點什麼。

    她也曾在風雨晦暝的天氣,獨自跑到渭河邊上,偷吃農民種在河灘的花生。

    雖不是農家的孩子,卻通熟農家孩子一切偷食莊稼的辦法。

     她在花生秧上跳躍着。

    把小身子的重量,一次又一次跺在花生秧上,不一會兒,衣着單薄的她,鼻子上就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等到腳下的沙土漸漸松動,就拔起那花生秧。

    那時的土地比現在慷慨,花生秧下長着一串串豐滿的花生。

    她顧不得抖淨花生秧上的沙土,就坐在潮濕的河灘上,急不可待地把剝出的花生粒塞進嘴裡。

    滿口立時是新花生的鮮美微甘,還有沙土深層的濕潤氣味。

    這,氣味從口裡直貫全身,她似乎也變做了沙土下的花生。

    她嚼得是那樣努力和激動。

    忽然從地下傳來一陣滾滾的悶響,這悶響帶着沉穩的振動穿過她的全身,沖百會而出。

    她像是被定住,不知所措地停止了咀嚼,半張着嘴巴,帶着滿腮的沙土,大睜着眼睛四外張望。

     這才感到四野是如此荒蠻、空曠。

     渭河兩岸,那似乎比空曠更不能窮盡、比荒蠻更不能追溯的塬,威迫地逼視着下方,使她不得不悚然回頭……除了眼前飽經滄海桑田、已然委頓的渭河,再沒有什麼值得塬如此這般地逼視。

     渭水陡然黑森起來,在快速層疊起來的陰雲下,翻滾着、絞擰着、洶湧着,徒勞地想要張揚出它們初始的闊大氣象……無奈,它們掙脫不了既是它們馳騁的天地,又是緊鎖它們的鐐铐的河道了。

     南北兩岸的塬和橫貫東西的渭河,吸引而又抗拒、仇恨而又癡愛、期許而又絕望地互相擠壓着,揉搓着,厮殺着……幾乎搓碎偶然來到這裡,并偶然看到這惟有上天才能知曉其隐秘的吳為。

     在塬和渭河的對峙中,原本遼闊的天地被擠壓得越來越窄,直至糾纏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分不清哪兒是塬,哪兒是渭河,更不要說夾在當中,如一粒塵埃的小姑娘吳為。

    她像一枚化石那樣,摸進了分不清是塬還是渭河之中。

    從此她獨具一種感動,一種強烈到讓她恐怖的感動。

     夜晚,當葉蓮子批改學生作業的時候,吳為就坐在丹陽觀山門的門檻上,向着黑暗凝望。

     夜氣凝重而遲緩地在塬上遊移着,如無伴奏合唱的尾聲,将熬過一天安危終于安息下來的蒼生,浸漫在它的溫厚中。

    在她的記憶中,星光和月色并不常常照耀在塬上。

    想起塬上的夜,總是分不出天地的一脈沉黑,間或在塬的斷層上現出一點暗紅,該是哪家窯洞裡的油燈,尖銳地鑲嵌在厚重而沉甸甸的黑暗之中,滿懷無辜,羞澀地傳遞着浮躁的外部世界不可理喻的矜持,倒顯出無以呼應的孤零。

     十歲的她,不明不白地歎出一口氣,又歎出一口氣。

     有什麼能把這一脈荒原的哀傷撫乎? 她從黃土的疊層或裸露的斷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