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費唇舌

關燈
磋學問而已!” 洪承疇這樣說,自然是預先考慮好的。

    鑒于目前對方仍舊十分頑固,他估計,如果繼續直截了當地勸降,恐怕很難有什麼效果。

    弄不好,還會一下子弄成僵局。

    因此決定繞一個彎子,借助讀書人所感興趣的“切磋學問”的方式,來消解對方的敵意。

    至于“切磋”的題目,他也想好了,并且覺得手中握有充分的根據,完全有信心折服對方。

    也許因為這緣故,在等待吳應箕作出反應的當兒,洪承疇甚至少有地生出了一種急迫之感。

     誰知,吳應箕卻一聲不響,對于他的解釋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嗯,學生今日請先生來,是意欲切磋學問!”洪承疇重複了一句,并且稍稍提高了嗓音。

     吳應箕仍舊神色漠然地站着,沒有任何反應。

     洪承疇眨眨眼睛,感到有一點難堪。

    他沉吟了一下,決定先不理會對方的傲慢态度,于是伸出手去,從方幾上端起茶盅,揭開蓋子,一邊在杯沿上掠着沫漬,一邊微笑着說: “嗯,洪某今日欲與先生切磋者,乃一至大至重之題目。

    豈止關乎學問,且尤關乎蒼生關乎天下。

    聞得先生是複社領袖,平生以天下為己任,褒貶時政,量裁人物,直聲播于朝野,必有真知灼見,可以教我!” 說了這幾句開場白之後,他也不看對方,垂下眼睛,接着又說:“學生所欲請教之事,說來慚愧,卻是人人眼前都擺着的。

    這便是大明三百年基業,恩澤被于中國,仁德布于宇内,何以會亡?大清起于關外,人不過百萬,地不過一隅,何以會興?此中必有極精深不易之理。

    學生平日也曾反複思之,始終若明若暗,不能窮其究竟……” 提出這樣一個題目,洪承疇自然同樣有他的考慮。

    因為明之亡和清之興,是把舉國上下都卷進去的一場巨變,不管是誰,都無法回避。

    而對方作為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士人,對此中因果必然有所思考,而且還會思考得很多、很深入。

    但無論如何思考,都不能改變明朝衰亡、清朝勃興這樣一個事實。

    隻要拿出強有力的證據,從道理上說明這種結果是必然的、無法改變和不可抗拒的,那麼不言而喻,為明朝盡忠守節,就是一種不明事理的、沒有前途的愚蠢行為。

    洪承疇覺得,這樣來切入問題,較之浮淺地從生死榮辱來威脅利誘,更能動搖和摧毀對方的信念。

    至于他自稱對這個問題仍若明若暗,無非是故作盤旋,誘使對方開口而已。

     然而,仿佛看穿了這種花招似的,吳應箕仍舊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如果說有什麼變化,就是黝黑的臉上多了一絲揶揄的冷笑。

     洪承疇不由得皺起了眉毛,覺得此人确實傲慢得可惡。

    但是,就此中斷“切磋”,把對方轟出去,他又有點不甘心。

    遲疑了一下之後,他終于隻好決定硬着頭皮,自己先說。

    隻是,由于弄不清對方的虛實,加上那種莫測高深的冷笑也使他感到不自在,因此說話的口氣就不免變得有點躊躇,失去了先前的自信。

     “據學生所知,”他試探地瞅住對方,選擇着字眼,“此一題目雖則思之者不少,唯是往往就事論事,未窮底裡。

    甚至有謂明室之亡,乃因流寇與我大清一裡一外,兩面夾擊之故;又謂我大清朝此番入關,乃背信棄義,乘人之危雲雲,尤屬謬妄!其實明亡清興,譬猶日夜四季之消長,自有必然之理在焉……” 這麼先端出論題之後,接下來,他就以自己分仕兩朝,洞悉内情的見聞經曆,列舉出種種事實,說明明朝政權是怎樣的極端黑暗和腐敗,滅亡乃是必然之理。

    即使清朝不介入,這天下也不會再是明朝的天下,而勢必會落入“流寇”之手。

    如此一來,廣大缙紳之家就必定會受到無法無天的搶掠和報複,就像在無數地區發生過,最後又在北京城中發生過的那種情景一樣。

    總而言之,是傾家蕩産,死無葬身之地!那麼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清朝來入主中國。

    因為清朝畢竟打垮了萬惡的“流寇”,為明朝的臣民報了不共戴天之仇。

    而且清主雄才大略,君臣上下一心,八旗兵骁勇善戰,所向無敵。

    入主中國,可以說是天命所歸。

    其實,清朝也沒有别的過分要求,隻要肯剃發歸順,就不僅可以保住昔日的地位和财産,還能乘時而起,風雲際會,一展抱負。

    就像包括洪承疇本人在内的許多明朝舊官所正在做的那樣…… 洪承疇以一個飽經世故的長者姿态述說着,如果說,在開始時,還有點猶疑躊躇,字斟句酌的話,那麼,後來就漸漸變得流暢起來。

    由于感到自己所說的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不管是誰,隻要肯用心去想一下,都會發覺其中所包含的見解又是多麼的精辟有理,博大純正,與人為善。

    他的語句甚至越來越雄辯,态度也越來越誠懇,而且具有一種布道者般的崇高意味……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忽然響起,使沉浸在述說的興奮中的洪承疇吓了一跳,反射似的定眼看去,這才發現,一直冰冷地沉默着吳應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一張椅子上,而且發出了那一陣突如其來的笑聲。

     “那麼,”隻見吳應箕蓦地收斂起笑容,“照洪大人之意,大約已經認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