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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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種活兒也不該輪到蘇氏和劉姨太這種身份的人動手。

    但是自從在馬鞍山下遭了那一場劫難之後,因為再也養不起許多人口,絕大多數仆人已經自己走掉的自己走掉,不想走的也被陸續遣散。

    到如今,除了冒起宗和馬夫人身邊還留下一名春英使喚外,男仆就隻剩下冒成一人。

    想到堂堂五品官員、号稱如臯首富的冒家女眷,竟淪落到要替人做活,而且是這樣一種活計的地步,冒襄心中就感到一種刺痛,一種說不出的羞恥。

    為了擺脫煩惱,他隻好移開眼睛,提高嗓門又叫: “小宛,小宛!” “哎,來了,來了!”随着一聲答應,董小宛從屋角轉了出來。

    她雙袖倒卷着,腰間系着一條舊圍裙,手中提着一個冒出熱氣的銅壺。

    陽光下,那明顯消瘦了的臉蛋顯得有點灰白,但她仍舊眯起眼睛,微笑着問: “啊,相公起來了?” 冒襄“唔”了一聲,轉身走回屋裡。

     董小宛連忙跟進來。

    她放下水壺,快步走近丈夫身邊,先把披在他身上的袍子除下,然後拿起床上的夾衣和棉背心,逐一替他穿上。

    末了,又重新提起銅壺,開始往臉盆裡兌熱水……冒襄照例任憑侍妾在周圍忙碌着,直到董小宛打算去絞臉帕時,他才一伸手,把她攔住了。

     “我餓了,去把吃的拿來吧!”這麼吩咐了之後,他就走近水盆,把讨厭地垂到胸前來的發辮甩到背後,然後撈起臉帕,三下兩下地草草洗完了臉,随即在一張用木闆和磚塊臨時搭成的“桌子”前坐了下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

    一道陽光從窗戶上方射進來,使四面光秃秃的牆壁浮泛着一層朦胧的光影。

    這屋子雖然逃過火燒的劫難,但是牆壁仍舊留下許多黑煙熏過的痕迹。

    不過,冒襄眼下卻根本沒有心思注意這些。

    他隻覺得腦子裡空空落落的,精神老是不能集中在一處,心中卻一陣一陣地發慌。

    肚子裡辘辘饑腸,也蠕動得越來越頻繁;而在靠上一點的地方,大約是胃部,則開始隐隐作痛…… “……是的,這種鬼日子實在很難熬下去了!”冒襄用雙手按肚子,沉思地想,“要吃沒的吃,要穿沒的穿。

    也許回如臯會好一點,那裡畢竟是自己的家。

    不像這裡,寄人籬下。

    那麼,還是早點回去?可是……” “相公,請用膳!”一聲輕柔的呼喚在耳邊響起。

     冒襄怔了一下,發現董小宛已經把一雙筷子和一碗冒着熱氣的糊狀食物擺到自己面前。

    他“噢”了一聲,立即拿起筷子,俯下身去,忽然,鼻孔裡鑽進一股熟悉的玉米氣味,那是一股發了黴的、令人厭惡的氣味。

    頓時,他的胃裡酸水湧起,喉頭止不住一陣作嘔,差點沒當場吐了起來。

     “混賬,怎麼又是這些東西!”他把筷子猛地朝桌子一摔,回過頭去,瞪起眼睛質問,“我不是說過嗎,頓頓都是這種東西,是會把人吃死的!總要換一個口味。

    可你們就是不聽!為什麼不聽?啊!” 事先顯然估計到丈夫會有這種反應,董小宛沒有驚慌,隻是那張血氣不足的臉蛋變得更加蒼白。

    她低下頭去,沒有作聲。

     “你們為什麼不聽?啊!”冒襄又逼問了一句。

     “……” 侍妾固執的沉默,更激起冒襄的怒火。

    他使勁一跺腳:“好啊,你不說!你是成心氣我,害我!那麼我也不吃,就這麼餓着,餓死!看你怎麼辦!”說着,他就噔噔噔地走到床邊,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董小宛那單弱的身子分明顫抖了一下。

    她擡起頭,妩媚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焦灼的、絕望的神色。

    她動了動嘴唇,似乎打算有所分辯,但終于隻是行了一個禮,輕聲說:“請相公息怒,是賤妾的不是,一時疏忽了。

    賤妾這就給相公換過。

    ” 說完,便端起桌上那碗玉米糊,匆匆走了出去。

     這一下,反倒出乎冒襄的意外。

    因為他盡管大發脾氣,心中其實也明白:在目前的艱難時世,加上自己這種人丁孤弱的人家,除了靠友人周濟之外,幾乎别無生計。

    能夠吃得上一口玉米糊,哪怕是發了黴的,也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過,這種“食物”又是如此難以下咽,加上天天如此,頓頓如此,實在使他有點熬不下去。

    剛才,他與其說是當真認定董小宛成心同他作對,不如說是拿侍妾出氣。

    現在看見董小宛答應得如此爽快,倒出乎他的意料。

     “嗯,莫非她還真的背着我,私下藏着什麼好吃的東西不成?”望着侍妾背影消失的地方,他疑惑地想,嘴裡随即湧出一股饞涎,腹中的饑火也越加熾旺,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揭起門簾,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