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死馳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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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疇下達命令之後小半個時辰,清軍的紅衣大炮便先在城南,然後又在城北,驚天動地般吼叫起來…… 剛剛還是沉寂倦怠的秋夜,轉眼之間就被激烈的沖突對抗所徹底打破。

    在長達數裡的陣地上,熊熊的火光忽明忽滅地閃耀着;随着顆顆炮彈撕開夜氣,呼嘯着向城牆砸去,雨點一般的碎磚斷石便猛地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又紛紛揚揚地掉落。

    翻卷的旋風,把滾滾塵土攪得漫天暴漲起來。

    塵影中,無數飛舞疾馳的弩箭、鐵彈、劍影、刀光,交織成一片駭人的流星冷電,瘋狂地、貪婪地追逐着人和馬匹的軀體,使肌肉迸裂,使鮮血噴射而出。

    正從空中恬靜地俯視着人世的明月,仿佛被這淩厲的殺氣所驚吓,頓時變得暗淡無光。

    而人聲——那時而尖銳,時而郁悶,夾雜着陣陣慘呼的人聲,并沒有被大炮的轟鳴所淹沒,它在城頭上頑強地、持久地迸發着,激蕩着,盤旋着,并且像一堵看不見的屏障,使清軍破城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地受到無情的阻遏。

     從睡夢中驚醒的江陰城,由于腹背受敵,很快就陷入窮于招架、岌岌可危的困境,但是并沒有讓洪承疇輕而易舉地得手。

    這場殊死的決鬥,看來注定還要以更大的流血和更多的死亡,慘烈地持續下去…… 正當長江邊上的攻守戰趨于白熱化的時候,在距江陰數十裡外的西南方,那條連通無錫縣的河道上,出現了五隻帶篷的大木船。

    它們首尾相銜,緊緊追随,猶如五條沖波激浪的大魚,在水面上快速地行駛着。

    迷離的月色下,雖然看不清船上的情形,但從那黑壓壓地坐滿了船頭的人影,從他們既不點燈,也很少交談的做法,卻不難猜測,這絕不是一支尋常的船隊。

    不錯,這是來自無錫的義軍。

    眼下他們正由顧杲率領着,準備前來支援江陰的抗清戰事。

     顧杲是四個月前,同黃宗羲、陳貞慧一道逃出南京監獄的。

    回到無錫家中之後不久,就傳來了南京開門迎降的消息。

    作為血淋淋的黨派惡鬥中的幸免者,他對于弘光政權的這種結局,雖然早有預感,但是仍舊無法理解,這一切何以來得如此迅速?而對于一夜之間,就被迫成了“大清順民”,他尤其感到無比憤恨、痛苦,不能接受!為着躲避戰亂,他一度攜帶家眷到了郊外的鵝湖。

    在此期間,又傳來了清朝強迫人們剃發留辮的消息,更使他那一份國破家亡的絕望,變得錐心刺骨,憤不欲生。

    後來聽說江陰的士民在典史陳明遇、閻應元的領導下舉義抗清,接着又聽說浙東的明朝舊臣也起而擁立魯王監國,并估計黃宗羲也在其中,他才又重新生出了希望。

    在此後的幾個月裡,他同朋友們一道四出奔走,竭力鼓動無錫的缙紳起而響應。

    為了支援艱苦抗敵的江陰,他甚至遠走太湖,試圖說服新近進駐那裡的明朝将軍黃蜚出兵,誰知費盡了唇舌,竟然全都沒有效果。

    相反,清軍很快就進占了無錫,并勒令當地的士紳前去報到投誠。

    顧杲作為衆所矚目的一位大名士,自然也不能例外。

    起初他還試圖拖延逃避,後來,到了再也無法拖下去時,他隻得毅然決定:把年邁的母親托付給弟弟,自己帶着妻兒,還有一批平日志同道合的密友和死士,總共一百二十餘人,乘清軍不防備,突然離開鵝湖,逃了出來…… 已經是下半夜。

    魚貫而行的五隻航船上,除了替換着搖橹的艄公,已經看不見有身影活動。

    一路之上,始終伴随着他們的中秋圓月,也開始顯出疲态,漸漸由皎潔變得昏黃,并且向西天悄然墜落。

    河岸兩旁,叢生的蘆葦正在揚花,一眼望去,白茫茫、冷瑟瑟,有如鋪雲堆雪,連綿不斷。

    因為離江陰還遠,那邊的動靜還傳不到船上來。

    四下裡一片靜寂,隻有潺湲的流水,在船舷旁發出汩汩的輕響。

    眼下,與顧杲同乘一船的還有他的三個兒子。

    透過朦胧的月色,可以看見他們都在艙中沉沉熟睡。

    至于身材嬌小的妻,這幾天為着打點出逃,大約已經忙得勞累不堪,此刻也蜷伏在艙闆上,隻是睡得不大安穩,在夢中還在喃喃地說着呓語……不過,顧杲卻始終不讓自己睡着。

    雖然已經十分疲倦,但他仍舊盤着雙腿,一動不動地靠坐在船艙的當口上。

    朦胧的月色勾畫出他微見佝偻的身影,使他的一雙眼睛在幽暗中熒然發光。

     說起來,也難怪顧杲不敢大意,因為他們這一次出逃,從一開始就擔着被清兵發覺、追殺的風險,并且随時做好拼命的準備;不過,到目前為止,總算相當順利,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據艄公剛才報告,前面不遠就是沙山鄉,也就是說,路程已經走了一多半,再往前四五十裡,就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江陰縣城。

    按照事先議定的計劃,他們将要作為生力軍,參加到城中的抗清戰事中去。

    這除了因為江陰是目前他們唯一可以投靠的“大明淨土”之外,還因為他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