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計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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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初更時分,升上了中天的圓月變得愈加皎潔、清明。

    從馬背上望去,隻見空曠的戰場上籠罩着一片淡淡的銀輝;路旁的石頭、野草,以及沿着營壘而設的鹿角和欄栅,曆曆可辨。

    微冷的空氣中,隐隐有一股焚燒木頭的焦煳氣味。

    而在遠處,丘陵起伏的郊野那邊,初升的霧氣像一道白色的、曲折的溪流,緩緩地起伏飄瀉着。

    無論是城上還是城下,都已經燈火全無,人聲沉寂;隻有他們這一行人的馬蹄,在腳下發出雜沓的聲響。

     “嗯,聽說前些日子你們曾緻書城中,勸其歸順,可有此事?”洪承疇一邊注視着遠處的城牆,一邊問身後的劉良佐。

    現在,他們一行人已經來到江陰城東南角。

    同北邊相比,朝東這一面的城牆,長度似乎短得多,這一點,引起了洪承疇的注意。

     “是的,卑職自閏六月圍城後,即一而再、再而三緻書城中,勸其降順。

    直至八月十三,還遵照大人下達的鈞旨,寫了一封長信,射入城中,宣谕我大清的威德,并許他若害怕剃頭,一時間也不必合城盡剃,隻須豎出順民旗,剃他幾十個頭,巡行城上一周,令城外望見,即行退兵……” 劉良佐說到這裡,便頓住了。

    不過洪承疇并沒有立即追問,因為就在這一刻裡,他被呈現在眼前的一幅景象吸引住了:隻見在黑色的天幕襯托下,那座被月色所照亮的江陰城,由于南北長、東西窄的形制,使它看上去,就像一隻巨大的白色航船。

    東部是船頭,西部是船尾,一南一北,是船的兩舷…… “嗯,你說什麼,隻要他們剃十幾個頭——就退兵?”他終于回過頭去,略帶疑惑地問。

     “禀大人,這個,無非是誘降之計。

    隻要他一旦歸順我朝,這剃頭,不過是早晚的事!” “唔,那麼,他可有回音?” “禀大人,前幾次,他雖不肯降,但還有回信;這一次,卻并無回音。

    ” “怎麼?并無回音!” “是的。

    不過三日之後,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他們卻在城頭擺出筵席,相呼勸酒,又唱又跳,喝醉之後,就指着城下叫罵不休。

    今日又趁我設壇招魂之時,放炮擊死我兵。

    瞧那狂亂颠倒的模樣,像是全無求生之意似的!” 洪承疇微微一怔,這最新的情況,使他感到意外,随後又有點惱火。

    因為劉良佐在勸降書中所提出的條件,可以說已經寬得有點過分——隻要對方剃上十幾個頭,做做樣子,清軍就退兵!雖說是為着誘降的權宜之計,但如果讓朝廷知道,恐怕也會落個徇私枉法,對剃發令陽奉陰違的大罪名!即使由他洪某人親自勸降,隻怕也不敢把條件放寬到這種地步。

    可是這些江陰的逆民竟然仍舊拒不接受,看來,其死硬頑固确實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既然如此,你何不趁他縱酒作樂,疏于防範之際,揮兵急進,攻他個措手不及?”沉吟片刻之後,他冷冷地問。

     “這個——”劉良佐眨眨眼睛,小心地回答,“卑職一來見他士氣正盛,二來适逢中秋節……” 洪承疇尖銳地看了下屬一眼,現在,他終于弄明白江陰城久攻不下,原因就在于劉良佐優柔寡斷,指揮無能。

    “什麼中秋節,簡直是胡扯!”他想,不過,卻沒有把不滿流露出來,隻是用馬鞭指着城池,說,“此城東西狹,南北廣,其形如舟。

    城東為船首,易守難攻。

    以往久攻不下,以學生之見,實因進擊之方位不對。

    為今之計,應須移師于南北兩側,攔腰夾擊,方能成功。

    又因北城逼近大江,防守較疏,攻城時,更應佯攻城南,而并全力于城北,如此,不出三日,此城必定可破!” 停了停,看見那總兵官仰着胡須虬結的臉孔,在那裡發呆,他又輕描淡寫地說:“唔,如若以學生之言為是,那麼就請将軍連夜移師,攻他一個措手不及,如何?” “啊!”仿佛從夢中驚醒似的,劉良佐竦動了一下身子,結結巴巴地問:“大人适才、适才不是說,要、要先行招撫麼?” 洪承疇撫着胡須,呵呵一笑,随即又把臉一沉,說:“撫,是為的破城;戰,也是為的破城。

    适才按兵不攻,是未得破城之策;如今既得破城之策,又安有拘守成議、贻誤戰機之理!” 說罷,他回鞭一指,斷然下令說:“馬上回營,着大炮先轟城南,掩護大隊向城北移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