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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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了。

    剛才這樣子,你還誇演得好?錯位、走闆不算,就拿剛才演到的這出‘閨痊’來說,一開頭就全不對勁兒!那梅香一出場,開口念一段賓白,‘日正長時春夢短,燕交飛處柳煙低’——明明是一派大清晨曉日初升的景象嘛。

    那梅香是站在閨樓上,本該一邊念白,右手撩開簾子,左手這麼輕輕一指,一個眼色兒,嘴角兒這麼微微一笑:喲,太陽出來了!”阮大铖一邊說,一邊學着小姑娘的姿态,扭扭捏捏地扮演着,居然惟妙惟肖。

    “可是方才那唱小旦的,偏生把下颏兒仰得老高,那不成了日上三竿了麼?剛才我罵她,也是這個緣故!唉,青君兄,虧你還說好,羞煞我阮胡子!”他說罷,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

     計成忍住笑,說:“那小旦演得果然不到火候。

    不過我們隻覺得戲文好、曲詞美,倒把那做工不足遮掩過了。

    ”其實,計成也同徐青君一樣,剛才根本沒有留心看戲。

     阮大铖這一下卻高興起來。

    他眉開眼笑地說:“無否兄,你這話可是搔着我老阮的癢處了。

    不瞞列位說,這《燕子箋》,乃是我平生第一部得意之作。

    雖不敢自誇能追步湯若士的《玉茗堂四夢》,但同什麼《貞文記》《綠牡丹》之類相比,自問還高一籌!” “圓老,先别顧談戲了。

    青君兄還有事要同你商量呢!”馬士英站在一旁,看見阮大铖一談起戲來就像着了魔似的,手舞足蹈,心中頗不耐煩,就截住他說。

     阮大铖“哦”了一聲,詢問地望着徐青君。

     徐青君被提醒,臉色頓時沮喪下來。

    于是,他把被複社諸生欺淩的事,又向阮大铖說了一遍。

     阮大铖哼哼哈哈地聽完之後,仰起臉,朝大堂楹柱上挂着的一盞八角宮燈愣了會兒神,随即回過頭來說:“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且到弟的書房裡去,坐下細說如何?” 大家都沒有異議,于是由小厮提燈引路,一同離開詠懷堂,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去。

     阮大铖的書房設在一個獨立的小小庭院裡,是一明一暗的兩間平房,外面照例是花草木石,室内卻布置得出奇的簡樸。

    特别是裡面一間,隻有數架圖書,一張長榻,幾把椅子;書案上除了筆墨紙硯之外,并無任何珍奇玩好之類的擺設。

    牆壁上也隻是正中一面挂了一幅《百子山樵笠屐圖》,畫中的阮大铖頭戴鬥笠,腳蹬木屐,一副世外閑人的神氣。

    隻是兩旁的對聯卻與這畫并不相稱。

    那聯語是: 有官萬事足 無子一身輕 下署:百子山樵并書崇祯十年元月吉日 徐青君是頭一次走進阮大铖的書房。

    他滿心以為石巢園到處都是珠簾繡幌,陳設精奇,這書房想必也是極其華美講究。

    萬沒料到竟是如此簡樸,甚至寒碜,臉上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

     阮大铖一直在留意他的反應,這時看見不出自己的所料,就得意地微微一笑。

    等大家坐定,仆人重新奉上茶來之後,阮大铖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口說: “青君兄想必以我這書室簡陋過甚為怪了?這裡頭卻有一個道理——前幾年,我被複社那夥人逼逐,隻有躲到牛首山祖堂寺去住。

    當時所居僧房,十分簡陋,也隻這麼一所鬥室,而且隻有兩椅一桌,連門也不敢多出。

    不過說來也怪,偏是這樣的陋室中,我反而萬慮俱洗,胸無雜念。

    每夕三更之後,燈前獨坐,便飄飄然神遊于别樣境界,握筆展紙之際,竟是文思噴湧,如有神助,數月之内,一口氣寫出了《桃花笑》《井中盟》《雙金榜》,你道奇也不奇?” 計成“啊”了一聲,脫口說道:“莫非這書房竟是依照祖堂寺的模樣布置的?” 阮大铖點點頭:“不錯。

    由此我悟出一個道理,以往我之所以文思不振,皆因眼前的錦繡珠翠太盛,窒礙了心頭空靈之氣。

    故此回來後,我便命人把一應多餘陳設盡行撤去,單留下這幾樣東西。

    爾後,哈哈,果然就大不相同!便是這部《燕子箋》,也隻費了兩個月的工夫,便寫出來了。

    ” 徐青君聽得張大了嘴巴,連正題都忘記了。

    他怎麼也想象不到,這書房的布置原來有如此奧妙。

     馬士英冷笑一聲,說:“那麼圓老倒是該多謝複社才是了!” 阮大铖拍着又肥又圓的膝蓋,一本正經地點着頭說:“正是正是,他們雖然對我不夠客氣,可是我現在卻不惱他們。

    要沒有他們那一次搗亂,我這四五本傳奇,隻怕真還未必寫得出。

    說起來,他們可算是我詠懷堂的功臣哩!” 徐青君錯愕了一下,随即放心地微笑起來。

    他想起了方才同馬士英談話的時候,開始也是這樣的。

    “這些老奸巨猾的老家夥,總愛故弄玄虛!”他想,于是用了狡黠的口氣問:“圓老,你當真不恨複社?你?” “當真不恨,當真不恨!青君兄,我勸你也别恨。

    他們這些人性子是激烈了點,可也不見得便是歹人。

    譬如他們剛才敲了你一百五十兩銀子,無非見你有的是錢,同你開個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