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奧妙

關燈
馬士英的話音剛落,忽然大堂門口有人高聲大叫起來: “哎,不對,不對,不是這樣!” 大家一怔,回頭望去,原來阮大铖不遲不早,恰巧在這當兒回來了。

     阮大铖是個中等身材的胖子,今年也有五十五六歲了,掃帚眉、圓鼻頭、大嘴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挺有神采,下巴上挂着那部有名的大胡子。

    他雖然腆着一個大肚子,走起路來卻像一陣風。

    現在他急步地朝大堂中央走來,臉上顯出氣急敗壞的樣子。

     徐青君和計成站起身,打算同他招呼。

    可是阮大铖沒有瞧見。

    他走到那群正在演戲的伶人跟前,就站住了。

     “咄!停下,停下!”他大聲叫。

     伶人們立即順從地停下了。

     “你們——”阮大铖的眼睛發怒地圓睜着,胡子一翹一翹地在喘氣,“你們這算是演戲?啊!你們這是成心糟蹋我的戲本!”他跺着腳嚷。

     伶人們惶恐地動彈了一下身子,一個個都自知有罪地低下頭去,不敢接觸他霍霍的目光。

     “你——”阮大铖指着那個唱小旦的女孩兒說,“‘日正長時春夢短,燕交飛處柳煙低’,這兩句賓白你是怎麼念的?”随即他自己憋着嗓子,模仿那小旦的聲調念了一遍,故意把其中的缺點加以誇張、突出,使之聽起來顯得異常古怪刺耳。

    那小旦頓時面紅耳赤,戰戰兢兢地跪下去。

     徐青君和計成都撐不住,笑了起來。

     阮大铖卻繃着臉,“還有你!”他指着另一個唱旦角的少女,“‘曳金鈴,繡幕風兒緊,看花影,在紗窗映’這幾句,唱得就像貓兒叫!啊——”說着,他也用稀奇古怪的調門兒學她唱了一遍。

    那旦角面色煞白,極力忍着湧到眼眶來的淚水,也雙膝跪倒在地上。

     這時候臧亦嘉放下鼓闆,走過來拱着手說:“東翁……” 阮大铖猛地回過頭:“啊,原來你還在這兒!我隻當你也學蘇昆生的樣,跟東林、複社跑了呢!原來你沒有跑,很好很好!那麼請問,這個班子你是怎麼帶的?啊!” 阮大铖家的這個戲班子,原先是由一個名叫蘇昆生的老頭兒調教的。

    蘇昆生是個老戲行,教戲很有一套,阮大铖對他好生優禮。

    誰知到了崇祯十一年,複社諸生發表《留都防亂公揭》,蘇昆生讀後,大受震動,當即提出辭職。

    阮大铖千方百計挽留不住,才改聘臧亦嘉來當教習。

    這件事,阮大铖一直引為平生恨事,輕易不願提起。

    今天他當着許多人的面突然又說起來,臧亦嘉就明白,主人實在是氣憤到了極處,才這樣急不擇言。

     “說啊,這個班子你是怎麼帶的?”阮大铖又大聲質問。

     臧亦嘉的喉頭動了幾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他心裡感到很為難:今天這出《燕子箋》演得十分糟糕,這點他當然知道。

    但是這不能全怪這群小孩子,甚至也不能全怪自己指導不力——座上的幾位客人,根本不是在看戲,他們高談闊論,大嚷大叫,演員和樂工的心思全給擾亂了,就是自己,也集中不起精神來。

    加上又是剛剛開排的戲,唱、念、做、打全都不熟,結果就弄得一團糟。

    然而,臧亦嘉十分明白,在這種場合下是不能申辯的,指摘客人的不是,尤其絕對不行。

    他猶疑了一下,隻好拱着手說: “東翁責備的是,門下管教不嚴,有辱東翁委托之殷,今後定當改過,尚祈恕罪!” 阮大铖目不轉睛地瞪着臧亦嘉。

    他的嘴巴還在翕張着,可是漸漸地,表情起了變化,繃得很緊的臉開始松弛,兇猛的目光變得陰沉起來。

    一種心有未甘,但又無可奈何的神情從他的臉上呈現出來。

    他向四面環顧一下,忽然轉過身,朝馬士英走去。

     “啊哈,瑤老,你來了!”他拱着手說,又輕快地轉向徐青君和計成,“青君兄,無否兄,你們也來了!是同瑤老一塊來的,還是你們先到?” “是瑤老先到,我們随後才來。

    ”計成回着禮說。

     “啊,好、好!”阮大铖點着頭,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好、好!”他反複地說,重新轉向臧亦嘉: “哎,老臧,你可别多心!你教導有方,盡職盡責,我平日都是深知的!隻是剛才,剛才——哎,不說它了。

    總之你我莫逆之交,縱有言語沖撞了你,也請休怪!今兒你們辛苦了半天,想都困乏了,所以唱着唱着就懈怠起來也未可知。

    今兒就到此為止,你帶她們下去好好歇息。

    回頭我叫趙管家稱二十四兩銀子過去,明兒再放一天假,讓大夥兒透透氣,樂一樂。

    你臧老爸也歇一歇,來陪我喝酒!” 臧亦嘉恭恭敬敬地答應着,又向客人們一一行禮告辭,領着女孩兒們下去了。

     “啊,圓老!幾天不見,原來你又有新作!我們瞧了半天,隻覺得好,卻不曾問得是何名目,倒要請教!”徐青君笑嘻嘻地恭維說。

     阮大铖臉一紅,一本正經地說:“哦,這個戲的名字叫《燕子箋》——青君兄,你這話可是取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