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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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實則鷹揚虎視,無日不圖南進。

    天啟七年至于今,已三度入寇,京畿以及燕、趙、齊、魯之地,悉遭蹂躏,殺掠極慘。

    如今更舉傾國之師,專攻松、錦,其意在奪取山海關甚明。

    山海關為京師門戶,虎狼之心,意欲何為,實已昭然若揭!至于流寇,崇祯元年,賊衆不過萬數,地不出陝西一境,而且各股不相隸屬;七年之後,已經居然擁衆二三十萬,擾地遍及秦、晉、川、楚,然官軍尚能制之。

    爾後兇歲連年,饑民大起,兼之朝廷剿撫之策不定,遂緻賊勢蹶而複振,日漸坐大,竟成今日難以制禦之局面。

    且闖、獻二賊,尤為悍猾而強,狂悖之志,曾不下于建虜,令人可驚可慮。

    況且——”冒襄說到這裡,微微歎了一口氣,“自古以來,未有國亂于内而能攘夷狄于外者。

    時至今日,國勢之危殆,實為曆代所罕見。

    朝廷倘不急圖良策,中興之業,隻恐終難有望!” 冒襄說完了。

    他謙恭地垂下頭,等待主人的指教。

    但是熊明遇卻呆呆地坐着,老半天不作聲。

    不錯,這一番話的内容,他也曾經零零碎碎地想到過,可是此刻從這位年輕士子的口中,用如此清晰尖銳的語言說出來,仍然使他的内心受到很大震動。

    有片刻工夫,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幅國破家亡的可怖圖景:京師的城門紛紛失守,紫禁城裡外燃起沖天大火,禁衛軍和内侍作鳥獸散。

    皇上橫刀殉國,百官或死或走或降。

    而他,熊明遇,自然也要一死以報國恩,這似乎是無可選擇的。

    可是他還有一大群妻妾兒女,到時他也許不忍心讓他們全都跟着自己去死,那麼就會有人活下來,結果命運卻極為悲慘……啊,他們将會怎樣呢?被殺戮、拘系、蹂躏、淩辱,最後淪落街頭,成了賤民、妓女、乞丐!這種可怕的懸想把熊明遇壓得透不過氣來,他動彈了一下,想擺脫這種重壓,結果隻是把身子縮作一團,瞪着驚恐的眼睛,喃喃地問:“那麼,那麼賢侄有何救時良策?” “啊,隻怕說出來更不足污老伯清聽了!”冒襄擡起頭,看着主人,謙遜着說。

    他早已等着有此一問,以便把自己的政見向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陳說出來。

    冒襄同熊明遇畢竟不一樣,雖然他清楚地看到國勢的危殆,敏銳地嗅到了亡國氣息的臨近。

    但是在他的年輕、強健的心裡,卻未始不覺得這也是一種機會,正好借以試一試自己的本領和力量,畢竟他還從未加以試驗過!何況許久以來,冒襄就認為,國事之所以弄到這個糜爛的局面,主要還是由于主持朝廷大計的,大多是一些庸懦之材的緣故。

    所以,雖然多少覺察到主人的神氣不對,但當他開始回答詢問時,仍然情不自禁地用了一種幾乎是興奮的,而且多少有點賣弄的語氣: “以小侄愚見,當今之世,風俗陵夷,廉恥道喪,積弊之多,多于牛毛。

    若就其中一枝一節而改革,徒然虛費時日,而難見效用。

    實不若以天雄、大黃之猛劑,治其根本。

    根本一清,枝節便不難改治。

    所謂根本,無非是正風俗,嚴紀綱。

    風俗正,則積弊消;紀綱嚴,則君信立。

    積弊消,君信立,則民不易為亂。

    雖有少數不逞之徒,亦無所施其煽惑之技。

    如此,則國内可定。

    國内定,朝廷便可專力而東向,建虜雖強,不足慮也!雖然,此理說來極尋常容易,唯真正施行,又極不容易。

    其中用人一事,實為一切之關鍵。

    用不得其人,雖有良法美意,亦終因重重扞格,寸步難行。

    故朝廷倘欲求治圖強,須得痛下決心,進君子,斥小人。

    知其為小人者,雖處廟堂之高,亦必斥而去之;知其為君子者,雖居江湖之遠,亦必求而進之。

    務使舉國上下,正氣伸張,人才得用。

    如此,中興可指日而待矣!” 冒襄越說越興奮。

    他的聲音高起來,雙頰現出激動的紅暈,眼睛也在炯炯發光,同剛才進來的時候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

     熊明遇仍舊蜷曲着身子,一動不動地坐着,神情顯得愁苦而呆滞,先前臉上那種樂天知命的神态,已經看不見了。

    他默默地聽着冒襄的熱烈陳說,高談闊論,并未能夠排除他心頭的重壓。

    誠然,這位年輕士子的見解不失為堂堂正理,但國家的局面已經到了這一步,要加以實行簡直是不可能的。

    就拿用人一事來說,長期沿襲、繼承下來的習慣,以及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恰似一棵百年老樹,盤根錯節,早已形成了異常頑固死硬的格局。

    要改變它,真是談何容易!弄不好,改革者就會反招其禍。

    倘若用強力加以改變,隻會加速這株老樹的傾倒死亡。

    為今之計,唯有盡量不要觸動它,至多也是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