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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一下老掉了。謝在西昆寺第一眼看見庫時他就老了,胡子花白,後來跟着庫走了大半年,看見他的白胡子一根根增多,現在一下老徹底了,胡子全白了,腰也佝偻到地。謝有時心疼地想,是自己附在庫的身體裡,庫才變成這副驢樣子吧。在謝本應該跟一頭驢過日子的美妙年紀,她跟了庫,随庫長途跋涉來到黑勒,度過了半年驚心動魄的日子。庫對謝好,盡管謝現在才知道庫對她好是因為自己這張寫滿昆經的驢皮,盡管庫當時不知道謝的皮子上刻滿經文,庫隻是受托把謝當一句話往黑勒捎,庫在西昆寺假裝刀下救驢,讓謝萬分感激,死心塌地跟他走,盡管這也是一場戲。但謝還是覺得庫對自己好。

    在謝最年輕貌美的少女時期,她跟着庫來到黑勒,把命丢在這裡,謝那紅兮兮的肉體,被他們擡出去喂狗,那張寫滿昆經的皮,托經文的福,将長久地留下來。謝看見他們把它卷起來,拿牛皮繩捆住,謝最後的知覺在滴血的皮子上随他們到了沙漠,他們挖開沙子,在幹燥的沙子深處,她留在皮子上的知覺一點點地死去,仿佛那些密密麻麻的毛,一根一根地被忘記,死到刻在上面的字時,她的知覺突然又活過來,先前的知覺不知道去哪了,隻留下一絲無悲無喜的魂兒,順着那些文字的筆畫,悠長地遊走,遊到頭又遊回來,反反複複,無始無終,不增不減,跟附在庫身體裡的魂兒似有一絲絲的聯系,又仿佛彼此毫不知情,遺忘在兩個互不認識的世界裡。

    謝感覺自己在庫的身體裡老去,庫老了她沒法不老,盡管許多時候,謝在庫身體裡撒着一頭小母驢的歡,但是,庫的腿瘸走不動時謝感到自己的腿也瘸了,庫氣喘籲籲爬上天寺的台階時,謝感覺自己也在喘氣,魂沒有氣,她喘的是一個老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