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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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回到借宿的老奶奶家,屋裡亮着油燈,老奶奶坐在燈下,一直等他回來。庫進屋時老奶奶平靜的臉上浮出一絲淺淺的笑,瞬間又消失在平靜中。

    庫默默看着老奶奶,想對她微笑,卻笑不出來。

    下午庫在寺裡聽說了老奶奶家的四個兒子都在毗沙軍隊裡,兩個兒子在兩個月前戰死了,哥哥被砍倒在地,弟弟跑過去救,也挨了一刀,弟兄倆倒在一起。得了消息的老父親趕驢去馱屍,隻找到躺在一起的兩個無頭屍體,老父親把兩個無頭的兒子馱上驢背,驢缰繩交給同村的趕驢人,自己喊叫着滿荒野裡找兒子的頭,一直沒有回來。

    “他們家還有兩個兒子活着,大兒子是毗沙國的前鋒将領,叫覺。”

    庫聽見覺的名字時渾身一震,覺就是幾天前死去被割了頭的那個毗沙将軍,庫在那個黃昏的沙丘上從點名官嘴裡聽到這個名字,繼而知道覺就是在他身邊死去被割了頭的那個毗沙将領。他死亡的消息一定還沒傳到這裡,或許他在一個又一個夜晚的夜戰中又活過來,被砍掉的頭回到脖子上,流盡的血回到心髒。毗沙國的夜軍中不能沒有一往無前的前鋒将軍,他的死活一定在白天黑夜裡深藏,所有其他人的死亡消息被驢和人帶往回家的路上,前鋒将軍覺的死亡沒有消息,他沒有死,每個夜晚他都率領毗沙夜軍一往直前地沖向敵營。

    庫低垂眼睛,不敢看老奶奶的臉。他親眼看見了覺臨死前的情景,他用他的血抹在臉上裝死,他看着他的頭被割了,他在覺身邊裝死的時間仿佛比自己的死亡還長。後來,戰争停歇了,覺的脖子上被皮匠縫了一個黑勒人的頭,身首錯合的身體綁在謝背上,庫成了覺的馱屍人,他在倉皇的逃跑中把覺的身體扔在路上,他一直覺得不該把他從驢背上掀下來。但他和謝要逃命。覺無需再逃命。

    庫知道自己不能把這些告訴老奶奶,這個壞消息,還是永遠不要捎到的好。

    庫上次來老奶奶的丈夫還在,一個幽默而健談的老人家,他給庫講了欄杆村所有的事情,卻隻字未提在毗沙軍隊的四個兒子。這次來庫隻見到老太太和抱着小女孩的兒媳婦,還有兩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都不說話,見了庫低着頭。

    庫遞給老奶奶三個銅錢,老奶奶說太多了,還回來一個。庫說這一個是毛驢的草料錢。老太太淺淺一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