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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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這糞凼到底有好深麼。

    ” “你也來檢查生産麼?” 他支支吾吾急步走了。

     一些娃崽在他身後拍手大笑,他撿一塊石頭威脅,腰子扭了好幾下,憋出吃奶的勁也不過投了一竹竿遠。

    娃崽便笑得更加放心。

     從此,“檢查生産”就成了馬橋的一個典故,指萬玉式的狼狽,以及對狼狽的掩飾。

    比方有人摔了一跤,馬橋人就會笑問:你又檢查生産麼? 萬玉是本義書記的同鍋堂弟,有一段,本義家來了一個模樣子漂亮的女客,他就三天兩頭籠着袖子到本義家閑坐,娘娘腔尖銳到深夜。

    一天晚上,火塘邊已經圍了一圈人,他大咧咧抽一張椅子擠入。

    本義沒好氣地問他:“你來做麼事?” “嫂子的姜茶好香,好香。

    ”他理直氣壯。

     “這裡在開會。

    ” “開會?好呵,我也來開一個。

    ” “這是開黨員會。

    你曉不曉?” “黨員會就黨員會,我個把月沒有開會了,今天硬是有瘾,不開它一家夥還不行。

    ” 羅伯問:“哎哎哎,你什麼時候入了黨?” 萬玉看看旁人,又看看羅伯:“我沒有入黨麼?” “你入了褲裆吧?” 羅伯這一說,衆人大笑。

     萬玉這才有羞愧之色。

    “罷罷罷,奴妾誤入金銮殿,去也去也。

    ” 他剛跨出房門就怒火沖天,對一個正要進門的黨員威脅:“好吧,老子想開會的時候,偏不讓我開。

    老子不想開的時候,你們又偏要開!好吧,以後你們開會再莫喊老子來!” 他後來果然不再參加任何會,每次都拒絕得振振有辭:“我想開會的時候如何不讓我開?好,你們把好會都開完了,剩幾個爛會就想起我來了,就挂牽起我來了,告訴你,休想!” 出于對幹部們将他逐出黨員會的怨恨,他牢騷漸多,有一次幫幾個婦人染布,忙得滿頭大汗,也忙得愉快。

    說着說着就得意起來,不免說走了嘴。

    他說毛主席也沒有胡子,你們看像不像張家坊的王三婆婆?見婦人們笑了,他又說,他有兩張領袖的寶像,一張貼在米桶前,一張貼在尿桶前。

    他要是米桶裡沒有米舀了,就要給寶像甩一個耳光。

    要是尿桶裡沒有尿擔了,也要朝寶像甩一個耳光。

     他看見婦人們笑得合不攏嘴,更加得意,說他來年要到京城去一趟,要找毛主席說個理,為什麼叉子灣裡的冷浸田也要插雙季稻? 話傳到幹部們的耳朵裡,幹部當即就要民兵操起步槍,把萬玉一索子捆了送往公社。

    幾天之後他回來了,哼哼喲喲,臉上青了幾塊。

     “怎麼樣呵?公社請你去檢查生産?”有人問他。

     他摸着臉苦笑:“搭伴幹部們看得起,罰得不重,不重。

    ” 他的意思是指公社念他是貧農,隻罰了他一百斤谷。

     從此,“看得起”或者“幹部看得起”也成了馬橋的典故,是自我解嘲的意思,或者是罰谷的意思。

    要是有人犯事被罰,别人就會說他:“今天幹部看得起你呵?” 萬玉初到宣傳隊來的時候,顯得十分破落潦倒,一根草繩捆着破棉襖,歪戴一頂呢子帽,懸掉得過高的褲腳下沒有襪子,露出一截凍得紅紅的腳杆。

    還提着一杆牛鞭,是剛從地上回來。

    他很不耐煩的樣子,說搞什麼鬼呢,一下子不準他發歌,一下子又要他發歌,還要發到縣裡去,好像他是床腳下的夜壺,要用就拖出來,不用就塞進去。

    何部長從不做好事! 其實這根本與公社的何部長無關。

     他神秘地問:“如今可以發覺覺歌了麼?共産黨……”他做了個表示翻邊的手勢。

     “你胡說些什麼?”我塞給他一張紙,是關于大抓春耕生産的歌詞。

    “今天記熟,明天就連排,後天公社裡要檢查。

    ” 他看了好半天,一把抓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