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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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發束 現在我必須加快速度了。

    我能看見終點在我前方遠遠地閃爍,好像是夜雨中的一個路邊汽車旅館。

    這個戰後的汽車旅館是我旅途中最後一次機會了。

    在這種旅館裡,他們不問你問題,前台登記簿上的姓名沒有一個是真實的,而且他們預收現金。

    辦公室裡挂着舊的聖誕樹彩燈;後面是一排昏暗的客房,裡面的枕頭散發着一股黴味。

    門前有一個圓形的加油泵。

    不過,它裡面沒有汽油,幾十年前它就幹了。

    你就在這兒停下來吧。

     終點,一個溫暖、安全的避風港。

    一個休息的地方。

    但我還沒有到達;我又老又累,一瘸一拐地走着。

    我在樹林裡迷了路,也沒有白石子來指示路徑。

    腳下的地面險情莫測。

     狼群,我祈求你們!長着天藍色頭發和攝人心魄的大眼睛的女鬼們,我召喚你們!站到我身旁來,因為我們快到終點了!請引導我那顫抖的患關節炎的手指,引導我那支黑色的破圓珠筆;讓我那顆破漏的心再漂浮幾日,直到我把事情安排妥當。

    做我的夥伴、我的幫手、我的朋友;我說再幫我一次,難道過去我們不是很熟悉嗎? 瑞妮曾經說過,一切事物都有它們自己的位置。

    她心情惡劣時還對希爾科特太太說,沒有屎就開不出花來。

    厄斯金先生确實教給我一些有用的小花招。

    如果需要,一句召喚“複仇三女神”[1]的妙語便能脫口而出。

    這主要是在進行報複時的做法。

     開頭,我的确認為我想要的不過是公正而已。

    我以為我的心是純潔的。

    當我們要打算做傷害别人的事情時,我們的确喜歡把我們自己的動機看成是良好的。

    然而,正如厄斯金先生也指出的那樣,帶着弓箭的愛神厄洛斯[2]并不是唯一的盲神。

    公正女神[3]也是一個。

    他們是持有鋒利武器的年輕盲神。

    公正女神手裡的那把劍,再加上她那塊蒙眼的布,是傷害你自己的良方。

     你自然想知道勞拉的那些筆記本裡記的是什麼。

    當初她自己用褐色的粗繩把它們紮起來,和别的東西一起放在我的扁行李箱裡,那是留給你的。

    我一點都沒有動過。

    你可以自己去看。

    筆記本上撕去的紙頁并不是我撕的。

     一九四五年那個充滿恐懼的五朔節,我在期待什麼呢?坦白?責備?還是詳細記錄勞拉和亞曆克斯幽會的日記?他們倆幽會是毫無疑問的。

    我在精神上早已經準備遭受傷害了。

    我受到了傷害,但并不是我原來想象的那種傷害。

     我割斷繩子,鋪開那些筆記本。

    一共五本,内容分别是:“數學”、“地理”、“法語”、“曆史”和“拉丁文”。

    這些都是知識之書。

     她像天使般寫作,《盲刺客》某個版本的封底上這樣介紹勞拉。

    我記得,那是個美國版本,封面上印有金色的渦卷裝飾;在那個國家,人們很看重天使。

    其實,天使是寫不了多少東西的。

    天使記錄罪惡,記錄那些下地獄者和被赦免者的姓名;他們也以脫離軀體的手的形式出現,在牆上塗寫警世之言。

    他們還傳遞預言,幾乎沒有什麼好消息:“願上帝與你同在”并不是個純粹的祝福。

     記住這一切,沒錯:勞拉像天使般寫作。

    也就是說,寫得不多,但寫到了點子上。

     我打開的第一個筆記本是記拉丁文課的。

    剩下的大多數紙頁是空白的;還有一些參差不齊的頁邊,勞拉肯定撕去了她的舊家庭作業。

    她留下一篇維吉爾的《埃涅伊特》第四部結尾幾行的譯文——這是她在我的幫助下,參考了阿維隆莊園書房裡的圖書完成的。

    埃涅阿斯揚帆遠航,通過戰争去完成他的使命。

    狄多點燃了與她消失的情人埃涅阿斯有關的所有物品,形成一個祭壇,然後把自己刺穿在熊熊燃燒的祭壇之上。

    盡管狄多像被刺穿的豬一般流着鮮血,她卻死得很艱難。

    她的身體扭動了許久。

    我記得,厄斯金先生十分欣賞這一段。

     我記得當初勞拉翻譯這段詩的情景。

    午後的陽光透過我卧室的窗戶照進來。

    她躺在地闆上,朝天蹬着她那穿襪子的雙腳,把我們倆塗鴉的合力之作費勁地抄到她的本子裡。

    她身上帶有一股象牙香皂和鉛筆屑的味道。

     後來,神通廣大的朱諾[4]對狄多長時間的痛苦和艱難的旅程感到難過,于是從奧林匹斯山把艾麗絲[5]調來,命她将狄多痛苦的靈魂從所依附的軀體上割開。

    必須這樣做,因為狄多之死既非自然亦非别人所為,而是在絕望中被一個瘋狂的沖動驅使,走上了死亡之路。

    反正,那時普羅塞爾皮娜[6]尚未從她的頭上割下金色的發束,或者把她送下冥界。

     接着,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艾麗絲的翅膀像番紅花般金黃,拖曳着千百種彩虹般的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