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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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票付了賬。

    為了顯得真實,我将從支票簿上撕去一張支票。

    如果他們再三問修車鋪的名稱,我就說我忘了。

    如果再進一步逼問,我就哭鼻子。

    我會說,怎麼可以指望我在那種時候記住這樣無足輕重的細節? 我上樓去換衣服。

    到停屍所去,我得戴上手套和一頂帶面紗的帽子。

    也許已經有記者、攝影師在場了。

    我本想要開車去,然後記起我的車已經成了廢銅爛鐵。

    我不得不叫輛出租車。

     再者,我應該提醒正在辦公室的理查德:一旦走漏消息,“屍體上的蒼蠅”就會來包圍他。

    他的名聲太大了,事情必然會這樣。

    他一定願意準備一份訃告。

     我撥通了電話。

    理查德新任的年輕女秘書接了電話。

    我告訴她,事情緊急,不能通過她轉達。

    我必須和理查德本人通話。

     一段間歇之後,理查德被找來了。

    “什麼事?”他問道。

    他從來不喜歡别人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去。

     “出了一個可怕的事故,”我說,“是勞拉。

    她開的車摔下橋了。

    ” 他沒吭聲。

     “那是我的車。

    ” 他還是沒吭聲。

     “恐怕她已經死了。

    ”我說道。

     “我的上帝。

    ”他停頓了一下。

    “這些日子她到哪裡去了?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在你的車裡幹什麼?” “我認為你需要立即知道這件事,要早在報界得到消息之前。

    ”我說道。

     “沒錯,”他說,“這想法是明智的。

    ” “現在,我得去一趟停屍所。

    ” “停屍所?”他問道,“市裡的停屍所?見鬼,為什麼?” “他們把她放在那裡了。

    ” “那麼,把她弄出來,”他說,“送她到一個體面的地方去。

    一個更……” “更隐秘的地方,”我說道,“好,我去辦。

    我該告訴你,警察話裡有話——一名警察剛來過——有一些暗示……” “什麼?你對他們說什麼了?什麼暗示?”他聽上去相當緊張。

     “隻是說她故意墜下橋去的。

    ” “胡扯,”他說,“那一定是個事故。

    我希望你是這樣說的。

    ” “當然。

    不過,這事有目擊者。

    他們看見……” “她有留言嗎?如果有的話,燒了它。

    ” “目擊者有兩個人:一個是律師,另一個在銀行做事。

    她開車戴着白手套。

    他們看見她轉動方向盤。

    ” “那是光線引起的錯覺,”他說道,“要麼是他們喝醉了。

    我要打電話給律師。

    我會處理好這事的。

    ” 我擱下了電話。

    我走進化妝間:我需要穿一套黑色喪服,再帶上一塊手帕。

    我想,我還得告訴艾梅。

    我要說是橋出了問題。

    我要說是橋斷了。

     我打開我放長筒襪的五鬥櫥抽屜,裡面有練習本——一共五本,是我們跟厄斯金先生讀書時用的廉價練習本,用粗繩子紮在一起。

    勞拉的名字用鉛筆寫在封面上——她的筆迹稚氣未脫。

    下面是标題:數學。

    勞拉讨厭數學。

     我想,這是舊的課堂作業。

    不,是舊的家庭作業。

    為什麼她要留給我這些東西呢? 我原本可以說到這裡為止了。

    我原本可以選擇一無所知,但我做了你也會做的事——如果你讀到這裡,你也會這樣做的。

    我選擇了知情。

     我們中大多數人都會這樣做的。

    不管什麼事,我們都會選擇知情。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免會傷害自己;如果需要,我們會把雙手伸進火裡。

    好奇不是我們唯一的動機:愛、悲痛、絕望或仇恨會驅使我們去做。

    我們會無情地窺探死者的秘密:我們會拆他們的信件;我們會讀他們的日記;我們會翻動他們的垃圾,希望從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人那裡得到一個暗示、一句遺言、一種解釋——他們令我們捧着口袋,而口袋常常比我們想象的要空得多。

     然而,埋下這些線索要讓我們意外發現的那些人是怎麼了?他們為什麼要費心這樣做?是出于自私?憐憫?報複?還是一種簡單的顯示他們存在的聲明,就像在洗手間牆上塗寫姓名縮寫一樣?存在與匿名相結合——坦白卻不悔過,有真相卻沒有後果——它自有它的魅力。

    用這種或那種方式,洗去你手上的血迹。

     對那些留下此類線索的人來說,如果有陌生人來探問每一件和他們根本無關的事情,他們幾乎難以抱怨。

    而且不僅僅是陌生人,還有情人、朋友、親戚之類。

    我們都是窺視癖。

    為什麼隻因為我們發現了過去的事,我們就認為一切都可以随意拿取?一旦打開别人鎖上的門,我們就都成了盜墓者。

     然而,僅僅是鎖門而已。

    房間和裡面的東西都完好無損。

    如果留下東西的人想被别人遺忘,他們總是可以把這些東西付之一炬的。

     [1]“卡巴萊”:一種餐館或夜總會的歌舞表演。

     [2]面對音樂:英語中的習語,意為“勇于面對困難或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