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歐洲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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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這是在花錢出風頭;她會很有禮貌地不屑一顧。

    她會說:天哪,這有多時髦。

    我想,她會否定威妮弗蕾德的做法。

    不過,這無法帶給我任何安慰;我自己現在也是威妮弗蕾德圈子的人了。

    至少部分是如此。

     那麼,勞拉呢?她一定會把她的彩色鉛筆和顔料偷偷帶進來。

    她會把一些顔料潑在牆上,打碎一點東西,至少把房子的一個小小的角落弄得面目全非。

    她要在這房子上留下她的印記。

     前廳裡,有一張威妮弗蕾德的字條擱在電話機上。

    “你們好,年輕人!歡迎回家!我讓他們先搞好了卧室!我希望你們喜歡——多漂亮啊!弗雷迪字。

    ” “我不知道威妮弗蕾德在幫我們裝修。

    ”我說道。

     “我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理查德說,“這種煩事,我們不想把你拖進來。

    ”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像個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小孩。

    而且是那種和藹卻又霸道的大人,事事都忙于作決定,一旦決定便不可更改。

    我可以斷定,理查德給我的生日禮物總是我并不想要的東西。

     在理查德的建議下,我上樓去梳洗打扮一番。

    我看上去一定是無精打采的。

    我也覺得自己又蔫又萎。

    (理查德說我像缺少露水的玫瑰。

    )我的帽子已經不像樣了;我一下子把它扔到了梳妝台上。

    我用水沖了臉,然後用威妮弗蕾德準備好的織着姓名首字母的白毛巾把臉擦幹。

    從卧室看出去是後花園,那裡還沒有收拾過。

    我踢掉了腳上的鞋子,一下子倒在奶油色的大床上。

    床的上方有個頂篷,四周垂下一個紗帳,看上去像非洲考察隊的帳篷。

    這就是我要逆來順受的地方——這張我從來沒鋪過,卻必須睡在上面的大床。

    從此以後,我将透過這個霧蒙蒙的紗帳仰望天花闆,而在我的脖子以下進行着世間的俗事。

     床邊那部白色電話的鈴聲響了。

    我拎起聽筒,傳來了勞拉的哭聲。

    “你去哪兒了?”她抽泣着說,“你為什麼不回來?” “你說什麼呀?”我說道,“我們原定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回來!冷靜點,我聽不清你的話了。

    ” “你一點回音都不給我們!”她嚎啕大哭起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 “父親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們給你發了五封電報!是瑞妮發的!” “等等。

    慢點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是你走後一星期的事。

    我們千方百計打電話找你,打到所有的飯店去。

    他們說會告訴你的,他們答應的!難道他們沒告訴你嗎?” “我明天就回來,”我說,“我不知道。

    沒有人告訴我任何情況。

    我沒收到過任何電報。

    我根本就沒收到過電報。

    ” 我簡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究竟發生了什麼?出了什麼岔子?父親為什麼死了?為什麼我沒收到通知?我發現自己伏在骨灰色的地毯上,蜷縮在電話旁,仿佛那是件珍貴而又易碎的東西。

    我想起了從歐洲寄回來的那些明信片,帶着歡樂、瑣碎的問候到達阿維隆莊園。

    它們很可能還在前廳的桌子上。

    祝你身體健康。

     “可報紙上也登過的呀!”勞拉說道。

     “我那地方的報紙沒有登,”我說,“那裡的報紙是不登的。

    ”我也不想再告訴她,我從來不看報紙。

    當時我已經驚呆了。

     在船上和飯店裡都是理查德收的電報。

    我看到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撕開電報封皮,讀電報,再把它方方正正地折好收起來。

    我無法指責他說謊,因為他根本沒說過電報的事。

    然而,這和說謊又有什麼不同呢? 他一定關照飯店裡的人不要把電話接過來——當我在的時候不把電話接過來。

    他是有意把我蒙在鼓裡的。

     我心想我大概病了,但我沒有。

    過了片刻,我下樓去。

    瑞妮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理查德正坐在後遊廊上喝着杜松子補酒。

    “威妮弗蕾德還為我們準備了杜松子酒,她想得真周到。

    ”這話理查德已經說過兩遍了。

    白色玻璃台面的矮桌上,有一杯酒是為我準備的。

    我端起了酒杯,杯中的冰塊和晶瑩的杯壁碰撞,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我的聲音聽起來正需要這樣的悅耳。

     “我的天,”理查德望着我說,“我以為你在梳洗打扮呢。

    你的眼睛怎麼了?”我的兩眼一定是紅紅的。

     “父親死了,”我說,“她們發來了五封電報。

    你沒告訴我。

    ” “都怪我,”理查德說道,“我知道應該告訴你的,可我不想讓你擔憂,親愛的。

    當時我們已無能為力,也來不及趕回去參加葬禮。

    我不想毀了你的蜜月。

    另外,我還有點自私——我想把你完全留給我自己,哪怕是一小會兒。

    現在坐下來,打起精神,把酒喝了。

    原諒我吧。

    這事我們明天再說。

    ” 天氣熱得讓人頭暈。

    烈日下的草坪一派炫目的碧綠。

    樹下濃蔭成片。

    理查德的話像電碼一樣斷斷續續進入我的耳朵:我隻聽到了幾個詞。

     擔憂。

    來不及。

    毀了。

    自私。

    原諒我。

     我還能說什麼呢? [1]艾伯特親王(1819—1861):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