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歐洲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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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我雇了一輛車和一名司機,讓司機帶我去他認為值得一看的地方觀光。

    我參觀的大多是建築物和公園。

    當然也包括在建築物外面或公園内立的塑像:昂首挺胸的政治家,前腿弓起,手握卷着的文件;還有馬背上的軍人。

    有立在紀念柱上的英國海軍統帥納爾遜;有坐在寶座上的艾伯特親王[1],腳下有四個異國美女賣弄風情,口中噴出水果和麥子。

    這四個美女代表四大洲殖民地。

    盡管艾伯特親王已死,他仍然主宰着他的“四大洲”,但他并不在意;他坐在金碧輝煌的穹頂下,目光嚴厲,默默地凝望着遠方,似乎他心裡有更遠大的目标。

     晚飯時,理查德會問:“今天你看了哪些地方?”我就會像背書似的一一例舉所到之處:倫敦塔、白金漢宮、肯辛頓宮、西敏寺、議會大廈。

    他不主張我去一般的博物館,但可以去自然史博物館。

    現在我常想,為什麼他認為去看這個館裡衆多的大動物标本對我的教育有利?很明顯,他為我安排的所有這些參觀活動目的都在教育我。

    然而,這些動物的标本對我好在哪裡呢?在他看來,這些東西比一屋子的油畫更有教育意義。

    我認為,我了解他的用意,但也許我錯了。

    或許充滿動物标本的博物館多少像個動物園——那是大人帶小孩去玩的地方。

     不過,我還是去了國家美術館。

    這是在我已經無處可去時,飯店的門衛推薦的。

    這次遊覽讓我筋疲力盡——裡面人頭濟濟,琳琅滿目,好像進了百貨商店,但同時我又非常興奮。

    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看到過那麼多的裸體女人。

    那兒也有裸體的男人,但他們不全裸。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奇裝異服。

    或許這就是原始的分類:女人裸體,男人穿衣服。

    噢,上帝就是這麼想的。

    (勞拉小時候曾經問過:上帝穿什麼?) 每到一個參觀地點,送我的車和司機都會在外面等着,而我則輕快地走進門去。

    我盡量裝作是專程來的,盡量不讓人看出我的寂寞和空虛。

    所以,我目不轉睛地看了又看,好讓自己回去後能說出點名堂來。

    然而,我對眼前的東西實在一竅不通。

    建築不過是建築而已。

    除非你懂建築學,或者知道曆史上那裡曾發生過什麼,否則就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我就沒看出什麼來。

    我也缺少概觀的天賦。

    我的眼光似乎隻盯住那些我該看的東西,而離開後隻剩下對材料的印象:粗糙的磚石、光滑的打蠟木欄杆、硬邦邦的肮髒毛皮。

    還有那些帶條紋的牛角、泛着暖光的象牙,以及玻璃眼睛。

     除了這些教育性的遊覽,理查德還鼓勵我去購物。

    我覺得商店售貨員有些氣勢洶洶,于是買得很少。

    有的時候,我還去做頭發。

    理查德不希望我剪頭發或燙頭發,所以我沒有剪燙。

    他說,簡單的發型最适合我,因為我年輕。

     有時我會去散步,或者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等到該回家的時候回去。

    有時候,會有一個男人過來坐在我身邊,試圖跟我搭話,然後我就會離開。

     我為穿衣服翻花樣費了不少時間。

    一會兒是束皮帶的,一會兒又是帶搭扣的;一會兒斜戴帽子,一會兒又穿棱線襪。

    我總是擔心衣着合不合時宜。

    沒有人幫我扣領口,也沒有人告訴我從背後看我的樣子如何,襯衫下擺是否全塞進了裙腰。

    以前是瑞妮或勞拉在幫我,而如今她們已不在我身邊。

    我很想念她們,竭力克制着自己。

     我還需修指甲、泡腳、拔掉或剃掉身上的毛。

    皮膚有必要保持光潔柔順。

    我要像團濕泥,别人摸上去的感覺該是滑溜溜的。

     蜜月本可以讓新婚夫婦進一步相互了解。

    然而,一天天過去,我感到對理查德的了解卻越來越少。

    他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形象,這是不是一種自我隐蔽?其目的是讓自己退居有利的地位。

    然而,我自己在按他的期望被塑造成型。

    每次照鏡子,我都發覺自己增加了一點色彩。

     離開倫敦後,我們又去了巴黎——先是乘船過海峽,然後再乘火車。

    我們在巴黎的生活和倫敦差不多,隻是早餐不同:面包圈、草莓醬、加熱奶的咖啡。

    午餐和晚餐總是很豐盛;理查德對此十分講究,對葡萄酒特别挑剔。

    他一再說,這不是在多倫多。

    對我來說,這個事實不言自明。

     我去看了埃菲爾鐵塔;由于我不喜歡登高,所以沒有上去。

    我還參觀了先賢祠和拿破侖墓。

    我沒去巴黎聖母院,因為理查德不喜歡教堂,至少不喜歡天主教堂。

    他認為教堂會讓人失去活力,尤其是那裡面的香氣會令人變得遲鈍。

     法國旅館裝有洗屁股用的坐浴盆。

    有一次,理查德發現我在裡面洗腳,于是帶着一絲詭笑向我解釋它的用途。

    我想,法國人懂得一些别人不懂的東西。

    他們懂得人體的需要,至少承認人體的需要。

     我們住在“老巴黎”飯店。

    後來飯店在二戰中成了納粹的總部,可我們怎麼會知道呢?早上,我會坐在咖啡廳裡喝咖啡,因為我害怕去别的地方。

    我想,如果我走遠看不見飯店的話,肯定是回不來的。

    此時,我才明白厄斯金先生教我的法語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