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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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從來不和我們一起出差,父親沒要她出來。

    她留下來,向窮人分發三天前的陳面包和薄薄的稀湯。

    她自己也開始節儉飲食,仿佛她感到自己沒有權利吃東西一樣。

     “耶稣也吃東西,”瑞妮說,“他什麼都吃,從來不節食。

    ” “是的,”勞拉答道,“但我不是耶稣。

    ” “謝天謝地,她總算還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

    ”瑞妮對我嘀咕道。

    她把勞拉晚餐剩下的三分之二食物倒進雜燴鍋裡,因為浪費是一種罪過,而且是可恥的。

    在那些年月,瑞妮引以為榮的一點就是她從不扔掉東西。

     父親不再雇用司機,也不敢自己開車。

    我們父女二人乘火車去多倫多,到了聯邦車站,然後過街去飯店。

    下午,父親在談生意的時候,我得自己想辦法消磨時光。

    然而,大部分時間我坐在房間裡,因為我懼怕這座城市,還為自己過時的衣着而感到難為情;穿着這樣的衣服,使我看起來年齡要小好幾歲。

    我會讀些雜志:《婦女之家》、《柯裡爾評論》、《梅費爾》之類。

    我讀的大部分都是關于浪漫愛情的短篇小說。

    雖然雜志上的美容秘訣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我對廚藝和編織卻毫無興趣。

    我也看廣告。

    有一種“雷泰克思”化纖緊身胸衣,我穿上可以讓我的橋牌打得好一些。

    如果我堅持嚼“斯巴德”口香糖,不管我抽多少煙,别人都不會在乎,因為我的口氣依然清新。

    有一種名叫“拉維克斯”的樟腦丸可以解除我衣服生蟲的後顧之憂。

    在美麗的貝斯湖畔,有個“大赢客棧”,那裡每天充滿歡樂。

    我可以在湖濱做音樂瘦身操。

     每天談完生意之後,我們三人——父親、理查德和我——會在餐館吃晚飯。

    在這種場合我通常不說話。

    我有什麼可說的呢?話題無非是關于經濟、政治、大蕭條、歐洲局勢,還有世界共産主義的令人擔憂的進展。

    理查德認為,從經濟的角度來看,希特勒已經把德國統一起來。

    他不大贊成墨索裡尼,認為他是個“半吊子”和外行。

    當時,有人來找理查德,要他投資意大利人秘密研制的一種新型纖維——那是從加熱後的牛奶蛋白中提取出來的。

    但理查德說,這樣的材料一旦弄濕了,就會散發出一種難聞的奶酪味,因此北美婦女絕對不會接受。

    他依舊對人造絲情有獨鐘,盡管這種材料遇水會起皺;他會密切留意其發展動向,不放棄任何希望。

    人造纖維逐步替代真絲以及大部分棉織品的趨勢在所難免。

    婦女們需要的是一種免燙産品——能夠曬在晾衣繩上,曬幹後不起皺。

    她們也希望長筒襪透明而堅固,以展示她們的玉腿。

    他會笑着問我:這麼說對嗎?凡是談到關于女人的話題,他就會問我——這已成了他的習慣。

     我點點頭。

    我總是點頭。

    我從來不仔細聽,因為這些談話不僅使我感到厭倦,而且令我心痛。

    看到父親對于他并不贊同的觀點也表示同意,我感到痛苦。

     理查德說,他本該請我們到他家吃飯的,但他還是個單身漢,飯菜做得一定難以下咽。

    他說,他住在空蕩蕩的房子裡,不免凄涼,他過的幾乎是和尚的日子。

    “沒有太太,這算是什麼生活?”他笑着說。

    這話聽起來像一句引言。

    我覺得是一句引言。

     理查德是在約克皇家飯店的帝國餐廳裡向我求婚的。

    他邀請我和父親一起去吃午飯;但當我們順着飯店走廊走向電梯時,父親說他不能去了。

    他說,我得自己去。

     這自然是他們兩人設好的圈套。

     “理查德将會問你一些問題。

    ”父親說道。

    他的口氣中帶着歉意。

     “噢,是嗎?”我說。

    很可能是關于熨燙衣服的事,不過我無所謂。

    在我看來,理查德是個成年人。

    他已經三十五歲了,而我才十八歲。

    他絕對不會有趣到哪兒去的。

     “我想,他可能會向你求婚的。

    ”父親說道。

     這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大堂。

    我坐了下來。

    “噢。

    ”我說。

    我突然對這些天來明擺着的事恍然大悟。

    我想笑,感覺像中了個圈套。

    我還感到胃口一下子沒了。

    不過,我的聲音依然很鎮靜。

    “我該怎麼辦?” “我已經同意了,”父親說道,“所以,現在看你的了。

    ”接着,他又補充說:“有些事要靠你了。

    ” “有些事?” “我得為你們的将來打算。

    萬一我有什麼事,你們怎麼辦?特别是勞拉的将來,我不得不考慮。

    ”他想說的是:除非我和理查德結婚,否則我們就沒錢。

    他還想說的是:我們兩個——尤其是勞拉——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而且,我還得考慮那些工廠,”他說,“我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