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士兵

關燈
為了避開午間的酷熱,今天一大早我就步行去了銀行。

    我早去也是為了趕在銀行開門的時候到達,這樣可以引起銀行職員的注意。

    我之所以要引起注意,是因為他們又弄錯了我的結算單。

    我對他們說,我還能夠做加減乘除,不像他們那些老是出錯的機器。

    他們像餐館服務員一般笑容可掬,但心腸卻像在廚房裡向你點的湯裡吐口水的跑堂那樣壞。

    我總是要求見銀行的經理,可經理總是“會議”不斷,而我最終總是被推給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年輕職員。

    看他那神氣活現的樣子,他還真以為自己将來會成為大富翁呢! 在銀行那種地方我感到受人鄙視,因為我口袋裡的錢不多,也因為我曾經家财萬貫。

    當然,我并不曾真正擁有過錢财。

    起初它是屬于父親的,後來又是理查德的。

    然而,人們卻硬把錢财看成是我的,如同那些在案發現場的無辜者被看成罪犯一樣。

     銀行大樓擁有數根古羅馬風格的柱子,似乎在提醒人們:“恺撒大帝的東西應當還給恺撒”,就比如說那些荒唐的服務費用應該還給客戶。

    對我來說,哪怕兩分錢我都會把它放在短襪裡塞到床墊底下;而這樣做隻是為了向錢這東西洩憤。

    但我想,當我死後一定會傳出這樣的消息:一個古怪的老瘋婆被人發現死在一間陋室中,屋裡堆滿了幾百隻裝貓食的空罐,還有夾在發黃的報紙中五元一張的數百萬美元的鈔票。

    不過,我無意成為當地吸毒鬼和兩眼布滿血絲、手指抽搐的外行竊賊的注意目标。

     從銀行出來,我又去市政廳周圍逛了一番。

    市政廳的鐘塔是意大利式的;雙色的磚牆是佛羅倫薩式的;旗杆看來需要油漆一下了;那門野戰炮曾經在法國的索姆戰場使用過。

    豎立在那裡的兩尊青銅雕像都是由蔡斯家族出錢制作的。

    右邊的一尊是祖母阿黛莉娅請人雕制的,它的原型是帕克曼上校——參加過美國革命在提康德羅加港最後決定性一仗的老兵;這個地方現在屬于美國的紐約州。

    我們不時會碰到一些糊塗的德國人或英國人,甚至是美國人——他們在鎮上逛來逛去,尋找當年戰場的遺址。

    最後,有人會告訴他們:你們弄錯了地方,弄錯了國家。

    你要去的是美國那邊的提康德羅加。

     當年,帕克曼上校開拔他的部隊,越過邊界,為了紀念他那場失敗的戰鬥而有悖常理地将我們這個鎮命名為“提康德羅加”。

    (這也許并不少見,許多人對他們自己的傷疤有一種紀念興趣。

    )這尊銅像中的帕克曼上校騎在馬背上,揮舞着一把劍,大有要沖進旁邊的牽牛花壇的氣勢:一個輪廓分明的男子形象,有一雙堅毅的眼睛,下巴留着一小撮尖尖的胡須——雕塑家們所塑造的騎兵領袖的模樣大多如此。

    沒有人知道帕克曼上校究竟長什麼樣,因為他生前并沒有留下有關他形象的圖文資料。

    這尊雕像是到一八八五年才立的,于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就是藝術的獨裁。

     在草坪的左面也有一個牽牛花壇,花壇旁的一尊雕像同樣也是一個虛構的人物:“疲憊的士兵”。

    他襯衫的上面三個扣子開了,脖子向前下傾,就像是準備挨劊子手的斧子似的。

    他的軍服淩亂不堪,頭盔歪戴着,身子靠在一支老爺槍上。

    他看上去永遠年輕,永遠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他立在戰争紀念碑的頂部,皮膚在陽光下泛出綠色的光芒;鴿子在他臉上留下的糞便仿佛是他的眼淚。

     這尊“疲憊的士兵”雕像是我父親負責的一項工程。

    它由女雕塑家卡莉斯塔·菲茨西蒙斯制作,因為她受到安大略藝術家協會戰争紀念委員會召集人弗朗西絲·洛林的大力舉薦。

    當時,地方上有些人反對菲茨西蒙斯小姐擔當此任;他們認為女人做這樣的雕塑不合适。

    然而,父親的氣勢遠遠蓋過了其他潛在的贊助者的意見。

    他反問道:洛林小姐本身不就是個女人嗎?父親由此也引來了一些不恭敬的議論。

    誰知道他在搞什麼鬼?這類話還算是客氣的。

    父親私下裡說,誰承擔費用,誰就可以拍闆。

    别的人都是些吝啬鬼,他們要麼把錢掏出來,要麼就認輸。

     卡莉斯塔·菲茨西蒙斯小姐不僅是位女藝術家,她還是個年僅二十八歲的紅發女郎。

    她開始頻繁地光顧阿維隆莊園,與父親商量有關設計的事宜。

    他們會在書房裡商量讨論;起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