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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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黃色的郁金香開了,花瓣皺巴巴、亂蓬蓬的,猶如戰罷歸來的散兵遊勇。

    我輕松地向它們問好,就像從一幢被炸毀的大樓裡向它們揮手;不過,沒有我的照料,它們也一定盡情開放。

    我有時也會去後花園的瓦礫中翻翻,清理掉一些幹莖和落葉,但僅此而已。

    我已經無法雙膝跪地,用手來扒土了。

     昨天,我去醫生那裡看我的頭暈病。

    他對我說,我得的病是所謂的心,似乎健康的人是沒有這種心的。

    看來我不會永遠活着,而隻會像關在瓶子裡的女巫那樣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老、越來越髒。

    很早以前就一直唠叨着不想活了,而如今我意識到這個願望真的快要實現了。

    盡管現在我已經改變了主意。

     我裹了一條披巾,坐在後門廊的一張斑駁的木桌旁;這張桌子是我讓沃爾特從車庫裡拿來的。

    車庫裡堆放着以前的房主留下的常用物品:一些幹了的漆罐、一堆柏油木瓦、半罐鏽釘、一卷挂畫的金屬線。

    還有幹了的麻雀屍體,以及被老鼠做窩的軟墊子。

    沃爾特用清潔劑将墊子上的老鼠窩洗掉了,但上面還是殘留着老鼠的氣味。

     我面前放着一杯茶、一個切成四小塊的蘋果,以及一本帶有藍條紋的便箋紙——就像人們以前睡衣上的那種條紋。

    我還買來了一支新圓珠筆,筆杆是黑塑料的,頭上有一個滑動珠子;是便宜貨。

    我還記得我的第一支自來水筆,摸上去十分光滑,藍色的墨水弄得我手指上到處都是。

    筆杆是膠木做的,外面還鑲着銀。

    那是一九二九年,當時我隻有十三歲,勞拉未征得我的同意就把這支筆借走了——她借東西一貫如此——結果三下兩下就把它弄壞了。

    我自然原諒了她。

    我總是在原諒她;我隻能這樣做,因為在那個荊棘叢生的“孤島”上隻有我們兩個人。

    我們在等待營救。

    其實,在這個大陸上,每個人都在等待營救。

     我寫這些東西是為了誰?為我自己嗎?我想不是。

    我并不想日後讓我自己來重讀這些東西,因為日後難以捉摸。

    那麼,是為我死後的某個陌生人嗎?我沒有這樣的雄心,或者說沒有這樣的希望。

     或許我并不是為了任何人。

    或許隻是像小孩子在雪地上塗寫他們的名字一樣。

     我不如以前那樣敏捷了。

    手指僵硬而不聽使喚,手中的筆顫顫巍巍,好一陣子才形成文字。

    不過,我還是堅持俯身寫作,仿佛是在月光下縫衣服。

     當我朝鏡子裡望去,我看到了一個老婦人;或者不用老字,因為如今不可以再說誰老了,那麼就用年長吧。

    有時候我從鏡子中看到一個年長的婦人,像我從未謀面的祖母,或者像我自己的母親(如果她能活到我這樣的年齡)。

    可有時正相反,我又從鏡子中看到一張我曾經精心修飾過的、自憐的少女臉龐,在我現在的臉上忽隐忽現;尤其是在午後時分,陽光斜照,這張臉看上去是如此松軟和透明,我可以像褪絲襪一樣把它褪下來。

     醫生說,為了我的心髒,我需要每天散步。

    但我甯可不去散步。

    這倒并非因為我不願意走動,而是不願意出去抛頭露面。

    人們會注視我、議論我——這是我的想象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我畢竟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就像是一塊曾經建有珍貴建築而如今隻剩下一堆瓦礫的空地。

     我喜歡待在屋裡不出來,慢慢變成附近孩子們嗤之以鼻,卻還抱有幾分敬畏的隐士。

    讓四周的灌木和野草瘋長,讓房門鏽住。

    而我自己身穿睡袍躺在床上,讓頭發越長越長,鋪滿枕頭,手指甲長得如貓爪一般;蠟燭油滴得滿地毯都是。

    不過,很久以前我就在經典和浪漫之間作出了選擇。

    我甯願自己被直挺挺地安葬——躺在白晝下的墳墓裡。

     也許我不該搬回這裡來住。

    不過,那時候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就像瑞妮曾經說過的:這鬼地方你熟悉。

     今天我努力走出了屋子,一直步行到了公墓。

    我總得為這傻乎乎的漫步找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