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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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儀式 今天早上,我帶着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醒來。

    起先我還莫名所以,但後來記起來了。

    今天要舉行典禮。

     旭日東升,屋内已是暖融融的了。

    陽光透過網眼窗簾照進來,襯托出懸浮于空氣中的塵埃。

    我身上的睡袍有些潮濕,那是因為奮力趕走夢魇而出汗造成的。

    我的頭昏沉沉的,像一桶糨糊。

    我掙紮着從亂糟糟的床上爬起來,強迫自己開始起床後的例行公事——目的是要使自己在别人眼裡看起來正常而體面。

    夜裡睡夢中被鬼怪吓得豎起來的頭發必須梳平;發呆的眼睛必須洗得炯炯有神。

    牙齒則必須刷得潔白如玉——天知道我睡夢中啃什麼骨頭來着。

     于是,我步入淋浴間,像米拉強制的那樣,一面抓緊把手,一面小心手中的肥皂别掉下來:我害怕滑倒。

    此外,還必須沖洗身體,沖掉皮膚上留下的夜晚的氣味。

    我懷疑身上有一種自己再也覺察不出的氣味——一種陳肉和惡尿的臭味。

     我浴後擦幹身體,又塗液抹粉,仿佛在處理某種發黴的東西。

    這樣,我才有了煥然一新的感覺。

    不過,我仍感到頭重腳輕,或者說感到自己似乎要掉下懸崖。

    我每跨出一步,總要試探性地踩下去,好像腳下的地闆會塌下去似的,隻有地闆表面的某種張力在支撐着我。

     穿上衣服,我的感覺好多了。

    不穿這些腳手架似的衣服,我就感覺不自在。

    (可我真正的衣服哪兒去了?這些沒樣子的花衣服和奇形怪狀的鞋子一定是别人穿的。

    然而,它們卻是我的;更糟糕的是,它們現在對我還很合适。

    ) 接着就要下樓去。

    我非常害怕從樓梯上摔下去——害怕折斷脖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上的内衣暴露無遺,等别人發現時我已經腐爛成一攤膿水。

    多麼難看的死法!于是,我一步一步,緊抓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樓去;然後沿着客廳來到廚房,左手的指頭在我路過的牆上留下一道道貓須般的痕迹。

    (我大緻還能看見東西,我還能走路。

    感謝主賜給我們的小恩惠吧,瑞妮會說。

    我們為什麼要感謝?勞拉曾經問道。

    主的恩惠為什麼這樣小?) 我不想吃早餐。

    于是,我喝了一杯水,餘下的時間就在坐立不安中度過。

    到了九點半,沃爾特開車來接我。

    “天氣太熱了吧?”他總是這樣開口打招呼。

    冬天,他就把那個“熱”字改為“冷”字,而春秋兩季則分别用“濕”和“幹”來替代。

     “今天你怎麼樣,沃爾特?”我像以往那樣問候他。

     “平安無事。

    ”他也像以往那樣回答我。

     “這對于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我說道。

    他以自己的方式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道淺淺的皺紋,就像幹裂的淤泥。

    他為我打開車門,把我安頓在乘客座位上。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對嗎?”他說,“系好安全帶,否則我會被抓的。

    ”他說“系好安全帶”就像是在說笑話;他年齡也不小了,過去有許多無憂無慮的日子值得回味。

    他年輕時開車想必是一個胳膊肘擱在車窗外,一隻手放在身旁女友的膝上。

    令人吃驚的是,此刻閃現在我腦海中的這個女友竟然是米拉。

     他小心地将車倒出停車的路緣,默默地開上了路。

    沃爾特身材魁梧,方方正正的就像一根方形基柱;他的脖子看上去不像脖子,倒像是多出的一個肩膀。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并不讨厭的破靴子和汽油的混合氣味。

    從他的格子襯衫和棒球帽來看,他不打算參加畢業典禮。

    他從來不看書,這一點倒使我們倆相處更加自在。

    對他來說,他隻知道勞拉是我的妹妹,而她的死是個遺憾,僅此而已。

     我應該嫁一個像沃爾特這樣的男人。

    握着他的手感覺真好。

     不,我不該嫁給任何人。

    這樣能省去許多麻煩。

     沃爾特在中學門口停了車。

    學校的建築是戰後的時髦樣式,已有五十年的曆史,但對我來說還是新的。

    我不習慣這種平平的、毫無生氣的房子,整個看上去就像一個大紙闆箱。

    年輕人和他們的父母一群群地走過人行道,穿過草坪,擁進了學校大門。

    他們穿的衣服都是各種夏天的色彩。

    米拉在等我們,站在台階上向我們打招呼。

    她穿着印有大朵紅玫瑰的白色裙子。

    其實,這樣的大屁股女人不該穿大花的衣服。

    還有,她系的腰帶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

    她把自己的灰頭發燙成卷,仿佛英國律師戴的那種假發套。

     “你遲到了,”她對沃爾特說道。

     “不是我遲到了,”他回答說,“而是大家來早了。

    再說,也沒有必要讓她坐着幹等吧。

    ”他們習慣于用第三人稱來稱呼我,好像我是個孩子或一個寵物似的。

     沃爾特将我的胳膊遞給了米拉,于是我們一起上了門前的台階,就像“三人綁腿賽跑”一樣。

    我感到,米拉扶着我一定覺得我像是一根粘着粥、滑膩膩的易碎的骨頭。

    我本應拿上我的拐杖,可是我又不能拄着它到台上去;肯定有人會被它絆倒的。

     米拉把我帶到台後,問我是否要去洗手間——她總是記着這事——然後就讓我坐在化妝間裡。

    “你就坐在這裡等,”她說道。

    接着,她就颠着屁股匆忙跑開了;她要确保一切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