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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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妝鏡四周有一圈小圓燈,猶如劇院中的一樣。

    燈光能使你在鏡子中的形象更動人,但我卻沒有這樣的感覺:我看上去病病歪歪的,皮膚蒼白,就像是水中浸泡過的肉。

    是自己吓自己,還是真的病了?我自己都無法确定。

     我找出自己的梳子,馬虎地在頭頂上劃了幾下。

    米拉老是吓唬我,要帶我去她所謂的“美容院”的女理發師那裡做頭發。

    這個發廊的正式名字叫“發港”,男女頭發都做。

    不過,我總是拒絕。

    至少我能保留自己的發式,雖然頭發根根向上卷曲。

    頭發下面可以看到幾處頭皮,顔色像淡紅的耗子爪。

    如果被大風一吹,頭發就會像蒲公英的絨毛般地散開,露出頭皮上的點點發根。

     米拉給我留下一塊她專為校友茶會制作的巧克力蛋糕,以及一個帶有旋蓋的杯子——裡面是她自己的“炮台苦水”咖啡。

    我既不能喝又不能吃,可上帝為何還要造廁所?我留下了幾片蛋糕屑,表示吃過了。

     米拉風風火火地奔進了化妝間,把我從椅子中抱出來,拉着我朝前走。

    一路上我與校長握了手;他對我能參加這次典禮表示高興。

    接着,我被引見給副校長、校友會主席、英語科的主任——一位身穿褲裝的女士、青年商會的代表,以及議會的本地議員。

    除了以前理查德從政的時候,我還從未在同一場合碰到過這麼多社會名流呢。

     米拉把我扶到我的位子上,悄聲說:“我就坐在側面的包廂裡。

    ”學校的交響樂團開始發出吱呀的奏樂聲,接着大家就一起高唱《哦,加拿大!》。

    至于歌詞,我從來都記不住,因為它不斷地改動。

    如今歌詞甚至還加進了法語,這可是從未聽說過的。

    我們坐下了,大家都感到一種無法言表的自豪情緒在湧動。

     接下來由學校的牧師念禱文,講的大緻是上帝如何看待如今年輕人所面臨的從未有過的許多挑戰。

    上帝以前一定也聽過這類祈禱,我想他可能同我們在座的各位一樣感到厭煩。

    然後就是大家輪流發言,講的無非都是:現在已經到了二十世紀末,要丢棄舊事物,迎接新事物;未來的市民應該繼往開來等等。

    我讓自己的思想開小差;我很清楚,在這種場合隻要不失體面就可以了。

    我想象自己站在樂隊指揮台旁,或者在漫長的晚宴上默默地坐在理查德的身邊。

    如果偶爾有人問起我有什麼愛好,我會說是園藝。

    這話充其量隻有一半是真的;不過,要做個合格的園藝師也夠煩人的。

     下一項議程是畢業生領取畢業文憑。

    他們走上台來,雖然高矮不齊,胖瘦不一,但是個個神色嚴肅,容光煥發,而且個個漂亮。

    甚至那些醜陋的孩子、肥胖的孩子、滿臉雀斑的孩子也是美的,因為青春才意味着美麗。

    這些孩子沒一個明白他們是多麼美麗,但卻個個年輕氣盛,令人惱火。

    他們的舉止都很不像話;從他們唱歌時那種哼哼唧唧、搖搖晃晃的樣子看來,規規矩矩跳狐步舞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他們根本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會場上幾乎沒有人瞧我一眼。

    對他們來說,我看上去一定很古怪。

    不過,想必每個人都會被比自己更年輕的人視為古怪,除非你血濺地闆。

    戰争、瘟疫、謀殺以及任何災難和暴力才是他們所推崇的。

    在他們眼中,有流血才意味着我們是正常的。

     接下來是頒獎儀式——獎項包括計算機科學、物理、商業技術、英國文學等等,還有一些我沒聽清楚。

    頒獎完畢以後,校友會的人清了一下嗓子,虔誠地作了一次頌揚聖人威妮弗蕾德·格裡芬·普賴爾的演講。

    這個世界上的事,隻要用錢買通,人人都可以說謊!我猜想,這個老妖婆在給予這麼點可憐的饋贈時就策劃了整件事。

    她知道我不得不參加這個典禮;她存心要在整個小鎮都在贊頌她慷慨的同時,讓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掙紮。

    用這筆錢時想着我。

    我讨厭讓她稱心如意,可是又無法在不感到害怕和愧疚的情況下逃避這一切,或者對此裝得漠不關心。

    更為糟糕的是:健忘。

     現在輪到講勞拉了。

    這次是議員親自上場來作演講,體現出政客的機智和老練。

    他講了勞拉的出生、她的勇氣以及她“為實現既定目标而獻身的精神”——不管那意味着什麼。

    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他都講了,隻是閉口不談她是如何死的。

    這個小鎮的每個人都不相信驗屍報告,幾乎都認為她是自殺。

    演講者壓根兒就沒有提及她的書,因為大多數人認為這本書最好被忘卻。

    事實上它并未被忘卻:即便歲月已過去了五十年,這本書還帶有地獄之火和禁忌的氣息。

    我認為這很難理解:書中的性描寫還是相當老套的,說的話并不是那種街頭巷尾每天都可以聽到的下流語言;書中的性愛如同裸體扇舞般羞羞答答——現在看來幾乎有些可笑,就像女人的吊襪帶一樣,已經過時了。

     公衆當然不是這麼看的。

    人們記得的不是書本身,而是它帶來的瘋狂:遠近的牧師們都譴責它為淫穢書籍;公共圖書館被迫将它從書架上撤下來,連鎮上唯一的書店也拒絕進貨。

    并且有消息說,這本書要受到審查。

    于是,人們就悄悄去斯特拉特福、倫敦或多倫多偷偷地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