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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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一年,長江中下遊冬春連旱,号稱千湖之省的湖北連續六個多月降水持續異常偏少,旱情百年未遇,曆史罕見。

    水草肥美的魚米之鄉變成了一片焦渴之地,洪湖、長湖的水比往年少了四成,長江、漢江持續偏枯,1300多座水庫低于死水位運行,被譽為中國水塔的丹江口水庫,也出現了曆史罕見的死水位。

     大片大片的油菜稀得像長了瘌痢頭,掐下一杈,殼是癟的,弱些的挺不住酷旱,先就自己幹枯變黑——它們不活了。

    插稻季節,非但無水插秧,連秧苗都育不像樣。

     金禾的養雞場沒有蓋起來,因為雞蛋跌價了,她仍然種地。

    這一年因為大旱,辛苦育出的秧苗,平白無故死得東一片西一片的,沒死的,橫橫豎豎斜斜點點,像是字——卻不認識。

    來了個老頭,他豎豎橫橫細細看了,神色凝重。

    他說這是篆體字啊,古老的文字,他教大家認:路大人稀,文錢鬥米無人吃。

    也就是說,要發人瘟了,路大都沒人走,米也沒人吃了。

    老頭還說,要等天黑之後,把排列成字的秧苗偷偷薅回家熬水喝,如此,方能把災害降到最低。

    他說的是瘋話麼? 天旱得連門口塘和沖裡的塘都幹了,裂了一道道大縫;井也打不出水;房頂上安了太陽能的人家,一不留神,太陽能自己炸了。

    沒水喝,有的學校隻好停課。

     2, 現在,再也沒有銀禾陪着道良看電視國際新聞了,他失去了最重要的聽衆——無論他發表多麼激烈的言論,銀禾都是積極回應的。

    她總是守在電視跟前,一有道良愛看的“今日關注”,銀禾就會大聲喊道:細父——細父—— 長期以來,道良習慣了銀禾跟他一道大罵美國和日本,“他媽的!”銀禾為了叔叔,也為了國際正義,她義憤填膺。

     也再沒有銀禾來問:細父,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煩呢?是啊道良永無超脫之日。

    這個世界完全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世界了,他跟這個世界對峙着,他想咬它一口,不知從何下嘴,他想踢它一腳,也不知沖哪裡使勁,他瞪着它,想看清楚,它卻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一匹怪獸,長出了三頭六臂,你剛看清它的一隻手指頭,它的一百個手指卻又長出來了,它日生夜長,每天都有新的猙獰——你想要躲着,那是躲不過的,你就在這個世界裡過日子。

     兒女朝着與他理想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在女兒身上花了無數心血,她卻認為父母的生活沒有價值。

    有一天她竟然說,她的理想就是當一名家庭婦女。

    最好是一畢業就結婚,然後生一個孩子。

    她說,想一想吧,要是拼命讀書,到三四十歲,一屋子都是書,沒有孩子,也沒有自己的家,哭都來不及。

    春泱開始熱衷于廚藝,她按照網上的菜譜,一樣樣的做起來,樂此不疲 兒子打來電話,等綠卡滿五年,他就加入美國國籍,将來也不回國了。

    而且他跟老爸說,他不喜歡社會主義,他擔心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被充公。

    道良又好氣又好笑——難道社會主義就意味着共産共妻麼?這肯定是美國的意識形态宣傳。

    一個很好的兒子,背向自己的民族,投進美帝國主義的懷抱——徹底完了。

     ……黯然神傷。

    心髒抽搐變涼漫向四肢。

     悲憤,心煩。

     3, 單位體檢,道良查出了糖尿病,他血糖高得吓人,醫生要他打胰島素,他死活不肯。

    他堅信,隻要不打胰島素,他身體的自我調節機制會使他的血糖正常起來,一旦打了胰島素,肯定一輩子都脫不了了,那就完蛋了!他說。

     他固執,誰說都不聽。

     有一天,他發現白色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黑線,是誰,什麼時候畫了一道黑線上去的?筆直、規整,像是用尺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