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鴻溝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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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然後把臉湊近顯微鏡。

     有時候他忽然跟海紅說:什麼時候我死了就好了。

     他也跟春泱說:什麼時候爸爸死了就看不見,就不擔心你了。

     父女兩人,又開始不過話,冷戰又降臨了。

    春泱除了在網上,就是捏着手機不停地摁。

    她二十四小時手機不離身,無時不刻不拿着手機,上廁所、洗澡、吃飯、睡覺、上街、看戲……她喜歡看的芭蕾舞劇,買的後排票,因劇場太空,坐到第二排,這樣絕佳的位置她也不好好看,她看一眼舞台就埋頭猛摁手機,就像一條缺氧的魚必須不停地尋找氧氣,隻不過,她的氧氣不是在空氣中,而是在手機裡。

     海紅問:你是用QQ聊天嗎?不是。

    又問:這樣發短信,一天得有五百條吧?差不多。

    再問:你不停地摁,莫非是玩遊戲?這回她答道:是,都放假了還不讓玩? 你是不能總問她的。

     但是啊,是不是談戀愛了?十八歲,多麼危險的年齡,多麼應該談戀愛,又多麼不能談。

    現在那麼多的“剩女”,三十多歲,事業有成,有房有車可就是找不到丈夫,她們的生活眼看就要一敗塗地,她們就要老了——老了連一個自己的家都沒有,連一個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她們這一輩子活什麼呢!學校裡是有些恐慌氣氛的,社會更恐慌,社會這個龐然大物把恐慌傳遞給了每一個人——多少網站,多少電視,多少個公園角落,全都是婚介,多少父母像趕集一樣,奔赴各個婚介場所,幫兒女尋找配偶。

     但是道良說,戀愛是一劑迷魂藥,人喝下去是不知道東南西北的,孩子不成熟,這迷魂藥就更厲害。

    他反對春泱大學期間談戀愛。

    “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小流氓拐跑了”,按道良的說法,現在的年輕人都是小流氓。

     海紅問春泱有沒有男朋友,春泱總是一口咬定:沒有。

     肯定沒有嗎? 肯定沒有。

     ——多麼令人不放心,多麼不像是真的啊!她太愛照鏡子了,一照半小時;她又太在意衣服的搭配了,出門前要把衣櫃翻腸搜肚,不但自己的衣櫃,海紅的衣櫃也不能不翻的,圍巾,鞋,帽子,裡面一件長的,外面就套一件短的,瘦瘦的鉛筆褲,下面就要高幫的帆布鞋。

    上上下下要一遍遍地試,她試啊試啊的,再不走就遲到了,她匆匆忙忙出門,沙發上堆滿了她試過的衣服,地上橫七豎八地歪着她的鞋子,圍巾拖到了地上,她抹臉用的潤膚霜還沒蓋上蓋呢。

    屋子裡狼籍得像個難民營。

     道良巡睃一遍,發現了拉在桌上的睫毛夾,大驚—— 他叫來海紅,他說:你看看吧,這是什麼?小流氓的玩意兒!海紅也說,女孩把睫毛夾彎實在太難看了。

     等春泱回來問她,答說,是買來玩的,并不用。

     過了兩天,道良在一本書頁的中間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枚戒指。

    啊,戒指,這還得了,一顆定時炸彈,它滴嗒滴嗒響着,滴嗒滴嗒響在家裡的桌子上,雖然還沒有爆炸,卻已經炸到了道良的心坎,不久前還賴在爸爸懷裡的乖女兒,難道已經私訂了終身?這戒指上竟還刻着英文onlyloveyou!等春泱回來,小心問她,她滿不在乎說:嗐,幹嘛這麼緊張,是楊天歌給我的。

    楊天歌是她的女同學,兩人要好。

     看海紅滿臉狐疑,春泱說:放心吧,很便宜的,兩塊錢一個,地攤貨。

    海紅問道:她為什麼要送你這樣的東西啊?春泱不耐煩了,她反問道:怎麼啦怎麼啦?這樣的東西怎麼啦? 春泱的書架上出現了一本小冊子,《大學生青春期問答》,觸目全是敏感問題,“陷入三角戀愛怎麼辦”“如何對待性強迫”“你知道幾種避孕的方法”“人工流産對女性的傷害”,震得海紅耳朵嗡嗡響。

     她盲目地對春泱說:一定要小心啊,萬一有什麼事情,對自己傷害很大的。

    春泱不理,她又說:媽媽覺得有必要跟你談談性的問題…… 春泱就發作了——她緊崩着臉沖海紅道:你現在講已經晚了,我們上初中就上過青春期教育了!特可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要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你要吓自己你就吓吧。

    我就覺得你們特可笑,根本就不了解九零後,代溝太大了,跟你們講也講不通,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她更加沉浸在手機裡。

     書攤開擺在書桌上,幾天都攤着同一頁,她坐在書桌前看着書本,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