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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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些風俗真是源遠流長。

     2009年,銀禾怎麼不回王榨跟三順一起過年?因為她和三順要離婚了。

     怎麼也不在她細父道良家過?因為老家有風俗,出嫁的女兒不能在娘家過年三十。

    道良是她的親叔叔,他的家就相當于娘家。

    有關這個風俗,道良追溯到《戰國策》裡《觸龍說趙太後》,趙太後要到廟裡燒香,祈願她的女兒燕後不要回娘家。

     這個風俗真是源遠流長! 2, 起先銀禾準備到新大西洋城,在已故安姬惠教授的房子過除夕。

     因為她是銀禾,她帶上一把辟邪的桃木梳就去做衛生了。

     她走到二環路立交橋下面的800路,到西直門坐上360路,直接就到了新大西洋城的小區外面,熟透了的路線她很久沒坐了,有些生,又有些熟,安老師過世後她和叔叔來過一次,來給屋裡的橡皮樹澆水。

     鬼肯定是有的,“她肯定就在屋裡”銀禾說。

     房子裡的光忽明忽暗,搖椅忽然自動就搖一下,有一次,天挺熱,空調“吱”的一聲自己就開了,人快走了它“吱”的一聲自己又關上了,你看,這就是她開的空調,她看我們熱,她就幫把空調開開,“她肯定就在屋裡”這是不用說的——鬼它不在自己家裡看家它能到哪裡去呢! 銀禾糁得荒,道良則唯物主義地一路笑到家。

    晚上往美國給史安童打電話,史安童說他不記得是不是給空調設定過,到了一定的氣溫自動開開,一定的時間自動關上。

     朱爾認為,銀禾到安老師的房子過年“要得啦!”她對銀禾說——鬼是明白道理的,生前你對它那麼好,它斷然不會吓你。

    “不怕啦不怕啦,”朱爾在電話裡打包票說,仿佛鬼已經通過某種神秘的渠道告訴了她,它決不會吓着銀禾。

     縱然如此,銀禾還是認為,鬼它即使不故意吓你,免不了總有撞着的時候。

    它在屋裡,你又看不見它,一旦撞着,倒黴的還是自己。

     道良說,你就在家裡過吧,也該移風易俗了,再說又不是在老家。

    銀禾很有把握說:這風俗肯定改不了的!為什麼改不了呢?她說:反正就是改不了。

     3, 那些鄉下的風俗,都是一些鐵律。

    它是帶着詛咒的,連通着鬼神天地,所以它一代代傳下來——你對鬼神有相信麼?你對天地有敬畏麼?本來是說,在娘家過年是對女兒不好,一代代傳下來,又變成了對娘家不好,這樣互相都是以犧牲自己來實現這個風俗。

    娘家不能留女兒過年,因為對女兒不好,女兒呢,不能賴在娘家過年,因為對娘家不好。

     這時候,銀禾喜歡說到翠苗。

     “翠苗也是離了婚回娘家,年三十她一個人在隔壁的空屋子裡過的,她伯給她抱了一床被子。

    她弟弟讓她就在家裡過,她說她自己不怕,就怕在家過年會給她弟弟招來災禍。

    ”在王榨,翠苗跟銀禾要好,按輩份,銀禾高一輩,是她的嬸娘,按年紀呢,其實也就小七八歲。

    翠苗喜歡和銀禾互發手機短信,如果你看見銀禾坐在廚房往手機上按個不停,十有八九,不是給她女兒發短信就是給翠苗發。

     (用手機發短信,那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在王榨村,會發短信的人可不多) 跟翠苗一來一去發完幾通短信,銀禾總要跺腳歎道:“這個死翠苗!這個死翠苗!哎呀,真是!” 4, 銀禾帶了一把桃木梳去驅鬼,她一出電梯門就把木梳拿在了手上。

    她拿了鑰匙,但她先不開,她要按門鈴,明知屋子裡沒有人她也要按門鈴,因為呢,她要告訴鬼魂,有人來了躲開點,别撞着了——當然也是給自己壯膽。

     按了一通門鈴之後她開了門,屋裡光線仍然是那樣忽明忽暗,那張搖椅似乎也有些微微搖晃,安老師我是銀禾啊陪你打過好多次吊針呢你可别吓我,她嘴裡念叨着手裡抄起一根晾衣竿。

     她開窗擦灰拖地,但是—— 聞到屋子裡有一股怪怪的氣味,上次和細父一道來沒有這樣的氣味,現在卻有了,怪怪的氣味,像死老鼠,或臭魚蝦,或腐爛的豬肉。

    搜索廚房和廁所,沒有可疑之處,是什麼,臭得這樣奇怪? ——氣味最濃的是安姬惠的卧室,銀禾手裡拿着晾衣竿,她開了窗又開了所有的燈,朗朗白日,鬼到底搞什麼名堂?她看來看去,發現有一隻深藍色的的旅行包最有鬼,它鼓鼓囊囊,蹲在書架旁邊的角落裡,它鼓得這樣奇怪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過了兩日道良來,打開這隻有鬼的深藍色旅行包——那是安姬惠住院時使用的物品:手紙、臉盆,兩張CT膠片,還有半瓶喝剩的水。

     “這屋子陰氣太重我不能住”銀禾說,于是她就到妹妹美禾的楊莊去過年了。

     5, 北京的年真不像個年,城裡不像年倒也罷了,鄉下也不像年。

    楊莊人過年不祭祖人,也不封門,也就沒有開門納福。

     要在我們的浠川,我們的灣口,我們的王榨,我們的上皂角,過年是很像樣的。

    要在堂屋放一張八仙桌,放八張椅子,八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