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向虛空茫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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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紅下崗的那年,陳青銅也處在困厄之中,社會轉型,物價飛漲,他所在的報紙發行量驟降,收入太低了。

    他當槍手,寫電視劇,不署名,隻分到很少的錢。

     而甘顔堅決要離婚,她不再是那個慘兮兮的兩眼通紅到處找繩子上吊的女孩了,她緩過了勁,重新脆生生的鮮豔起來,一個電視制片人看中了她。

    太容易了,一隻巴掌高舉在空中,另一隻巴掌奔跑着,“啪”的一下,兩隻巴掌打出了火花——她要離了婚跟這人走。

     海紅不關心别人,也不問,并不知道他正處在全面的困厄之中,他也不願意說這些。

     他不跟任何人說。

     但你怎麼沒看見那些痕迹——護膚品的瓶蓋上落滿了灰塵有多久沒人用過了,他那漂亮的地毯卷了起來為什麼,煙越抽越多,還有啤酒瓶堆在屋角一片綠色如同青苔,你看見了就像沒看見,世界對你來說并不存在。

    他臉色發暗眼窩深陷,他常常失眠嗎他掉進一個深井裡了但你看不見,你看見了也不關切,你的世界隻有一個,那就是“我”。

     ——多年以後你才明白,為什麼會缺乏現實感,因為狹窄。

    因為内心綿弱。

    因為不願自我承擔。

     ……她坐在青銅家亂堆着衣物的肮髒沙發上,目光掠過他混亂的家,對他滿滿的煙灰缸和屋角裡七歪八倒的啤酒瓶視而不見。

    她說:青銅啊,我怎麼辦呢? 她殷切地看他。

    怎麼辦,一個女人望着你,他不能不幫她,于是,把他賴以活命養家的飯,勻出一大口,不,是整整一麻袋—— 有一個活兒,一家出版社的老總,是山西人,小時住在黃河邊,幾十年來在北京,總是惦記着黃河,青草啊糞土啊牛羊啊,社火、秧歌、腰鼓,以及勞動的人……所以,老總策劃了一個“走過黃河”的社會文化考察活動,請幾位作家或記者,到黃河沿岸進行田野調查,具體地點自己選,多拍一些照片,回來各人寫一部書,連同圖片,由出版社集成叢書出版。

     出版社除了提供設備,還給每人一筆旅費,數量相當于青銅一年的工資收入,按照正常的花法,一趟行走下來,這筆旅費的一半都花不完,另一半作為半年的生活費綽綽有餘。

    而且,書出版後還會按首印數八千冊付版稅。

     青銅要把這個活兒讓給海紅。

     海紅寫過小說,有文字能力,她隻是自我封閉,少與人交往,各種活兒也找不上她。

    青銅說,他去跟策劃編輯說,肯定沒有問題,趁現在還沒簽合同。

    他自己呢,因為要趕一個電視劇,正好沒功夫。

     海紅信以為真,出去走走她願意,去鄉村她也願意,她一下就雀躍起來。

    但是我害怕——她又說,一個人到一個生地方她已經沒有能力了。

     陳青銅隻好,做好人做到底,他陪她走第一站,又為她聯系了河南、山西、青海的朋友,他說後面三站,每到一站,下去就找我的朋友,我讓他們去接你,吃住幫你安排,他們也會陪你去采訪。

     你去吧——青銅說,肯定會好的,就算是去曬曬太陽,老自己悶着,不發黴才怪。

     海紅去跟出版社簽了合同,歡天喜地領到了帳蓬、睡袋、防潮墊、背囊和筆記本電腦,那年頭,最便宜的筆記本電腦都要萬把塊,憑海紅的經濟實力她是買不起的。

     他們再一次在北京站的西大鐘下碰頭,海紅把青銅當成了雷鋒,她沒心沒肺說道:啊我真幸運碰到了你,你像雷鋒一樣。

     誰像雷鋒—— 青銅皺着眉頭看海紅,顯然對她這個判斷感到别扭。

    但海紅看不到,她向來如此永遠看不見别人。

    她一興緻話就多,像蒼蠅嗡個不停。

    青銅威脅道:你再說我像雷鋒我就不陪你去了! 青銅一路上心事重重。

     黃河入海口在山東省的東營,但東營不通火車,他們在北京站坐547次列車先到淄博。

    再從淄博換成汽車。

    到達淄博時已經是傍晚,要等到次日才能去東營。

    帳篷和睡袋自然不會真的用,青銅的淄博朋友事先預訂了酒店——隻訂了一間房。

     朋友鬼頭鬼腦地跟青銅說:還是我來替你走一步,要不然你很難。

    青銅正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去補開了一間房,并且跟海紅說:我怕自己犯錯誤。

     各自回房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兩人坐上一種叫做依維柯的面包車往東營去。

    到了東營,打聽黃河入海口,雇車,采訪,拍照,等等。

     東營曾是一個流放地,很荒涼,沒有樹,連草都少,大片大片的鹽堿地,隻長紅柳,不長莊稼,地廣人稀,跟新疆沒什麼兩樣。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勞改犯、勞改釋放犯、地富反壞右,都被打發到此地。

     兩人來到黃河入海口,隻看到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