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向虛空茫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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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遼遠的沙灘。

    兩人脫了鞋慢慢走,走了許久才走到水跟前。

    水是黃的,混着大量泥沙。

    對面看不到人煙,下遊也看不到動靜,上遊倒是有一棵樹,聽到雞叫。

    中午雞叫讓人詫異。

    海紅把手探進河裡試水溫,水是暖的,比氣溫略高;又丢了一片紙到河裡測流速,扔一塊石子看深度。

     他們路過一個村,叫韓屋村,村邊的菜地有一個老人走來走去,他耳聾,海紅說什麼他總聽不清。

    他說家裡沒有别人,鍋是冷的。

    他說他今年76歲了,老伴沒了,隻有一個兒子,死了,死了七八年了。

    媳婦跑了,三個女兒,都嫁了。

    他的院子裡光秃秃的,種了蔥,還沒長出來。

    又到另一個院子,這家五口人,每人六分地,鹽堿地,200斤麥子的成本打500斤麥子,不出去打工就一點收入都沒有。

     海紅想起來問:黃河改道好不好(黃河改道不是自然改道,是國務院因要開發油田作出的決定)?老漢有政治覺悟,說好,在東邊好,便于管理。

    海紅想起外婆家地坪上終日晾曬的柴草,竈膛、火光以及火光在牆上映照的影子,于是她問:你們燒什麼柴火呢——他們燒紅柳。

     兩個人在河灘采集了标本,灘地上隻有紅柳和沙棗兩種植物,就采了這兩種。

     但青銅始終心事重重,一路上氣氛沉悶。

     那時手機尚未普及,青銅有一隻PB機,僅能尋呼。

    他們一般在街上打公用電話,香煙鋪、小賣部、菜市,紅色的公用電話随處都是。

    但是比北京還貴——北京一分鐘收三角,這裡竟要五角。

     他常常打電話,海紅站在旁邊,她斷斷續續聽到的話有:我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我不會讓你過去的……凡是孩子沒長大就離婚的父母統統都要槍斃…… 是甘顔要離婚,青銅堅決不願意。

     他心事重重是因為極度的傷痛,還因為,他不能讓海紅知道——他曾到甘顔的娘家靜坐,絕食,曾經整整兩天不吃任何東西,然後就在她家的客廳裡發高燒和胃出血。

    後來甘顔的父母不讓青銅進入他們家,他就在屋外日夜徘徊。

    每當嶽母出來買菜,青銅就要上前去,他說他必須見甘顔必須跟她當面談。

    他們說她不在,他說那請告訴她他将一直等到她回來。

    他不顧一切守候在甘顔家門口,頭發蓬亂兩眼通紅,因為長時間不喝水,嘴唇是幹裂的,而精神亢奮得像一個瘋子。

    他受到了打擊。

     事實上,他跟甘顔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他幾乎是一個清教徒。

    常常要追問,究竟是市場對靈魂的壓迫大還是革命對靈魂的壓迫大——誰又能承受得了他無休止的追問呢?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隻有沉重沒有輕松的人,是時代的落敗者。

     是啊整個時代都不喜歡他,他是一個大倒黴蛋。

     陳青銅,他就這樣陷進去了,他對他的好友說,如果他有一百萬,他的妻子和兒子就能呆在他父母的身邊,他父母老了,孩子是他們的獨孫子,他不忍心讓父母見不到孫子。

    他還說到了自我了斷,他說他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甘顔背叛了他就是世界背叛了他,而甘顔,正是這個世界的代表。

     這一切,海紅無從知曉。

     她無法料到,連陳青銅這樣的人,也會如此脆弱和絕望,也有瀕臨瘋狂的時刻。

    連他這樣蔑視物質的人,也會渴望自己擁有一百萬。

     有關這些,海紅一無所知。

    她隻認他是一個強大的人,他理所當然,應該,容納她的一切毛病,而且,她遇到的一切困難,他都應該,挺身而出。

     東營之行在寡淡之中結束了,海紅深深失望。

    在後面的三站,河南、山西、青海,她獨自上路,一個人坐在火車上,長久地望着窗外,而窗外萬物紛飛。

     濮陽啊安陽啊範縣衛輝啊, 太原啊榆次啊祁縣平遙介休啊,洪桐臨汾吉縣,壺口滾滾黃河水啊,安塞延川清澗,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榆林的寡婦金不換,路上有葬禮,可憐無定河邊骨……而大河浩浩蕩蕩,岸上的樹木和水稻綠浪翻滾,郁郁蔥蔥而又漫天黃土,而耳邊無邊寂靜無盡的愁緒無盡歲月,佳縣臨縣離石啊, 一切令人憂愁。

     遙遠的青海,海拔三千五百米,遙遠的日月山青海湖啊,大地的眼睛貯滿淚水,積石山紅色堅硬的山峰聳立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是啊萬座峰頂直抵藍天而山腳下嶙峋的巨石則如地獄,上遊清徹柔軟的黃河水來到這裡,一來就粉身碎骨血肉四濺在鋒利的山石間七零八落,而河水在紅色的山峰間日夜焚燒她的身體也從火焰變成了堅硬的水。

     田野是好的,太陽和風是好的。

     大地在收獲,金黃色的麥子收割下來曬在公路上,來往的車子輾來輾去而麥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