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銅/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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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長,變得臃腫沉重,緊緊壓在青銅的頭頂,粘在他的皮膚上。

     這是陳青銅的愛情傳奇之一,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它被報社的女同事們口口相傳,像某種奇異的水果,散發出香氣飄蕩在海紅的辦公桌上。

     陳青銅的第二個愛情傳奇關于他與甘顔的婚姻。

     甘顔是一個在影視圈混的女孩,文化界認為,那是一個最淺薄無知又高度講求物質的圈子,甘顔整日看見明星們進進出出揮金如土,以為那就是真正成功的生活。

    她跟一名導演同居,始亂終棄。

    兩人當初鬧得太過轟轟烈烈,都說要結婚的,這時忽然塌了台,甘顔于是躲在宿舍裡不吃不喝不見人,到處要找刀子或繩子——總而言之,處在半瘋狀态。

     那時候,甘顔和陳青銅誰都沒有聽說過對方,是跟甘顔相熟的一名美工看不過去,自說自話去找了陳青銅。

    青銅一聽說有人要自殺,他全身一震,立即動身趕往甘顔的宿舍。

    啊他真是太需要拯救一個女孩了——那時候,羅天紋像一處沼澤陷住了他,他整天灰頭灰臉失去了光澤。

    好了,這下要去救一個人,救别人就是救他自己,在去甘顔宿舍的路上,陳青銅迅速變成了一個精神強大的人,所有的光芒頃刻回到了他身上,光閃灼灼。

     青銅跟兩眼紅腫、披頭散發的甘顔談了整整一個晚上,那個年輕的、又懶又饞、愛出風頭、熱衷于各類時髦玩意兒的甘顔,她閃電般地愛上了陳青銅,她堅決要嫁給他,指天發誓從此好好做人,改掉她所有的毛病。

     他們迅速地結了婚。

    所有認識他們的人全都大吃了一驚。

     這個夏天,海紅得到了一個出差機會,代替别人去一趟呼和浩特,一名消息靈通的女記者沖她不住地眨眼睛,眨停之後才說,聽說陳青銅也去呢! 之前他們通了電話。

    青銅的嗓音帶着磁性,發着光,在海紅沉悶的家庭生活中忽明忽暗地跳蕩着,海紅感到内心緊張。

    為什麼會緊張?你覺得你會愛上這個人——緊張來自情欲。

    也許吧。

     北京站西大鐘的下面,站前廣場人潮沸沸, 一個高而瘦的男人站在那裡,他像根竹竿,支在站前廣場上。

    這個人的臉特别長,堅硬的頭發豎起在頭頂,使他的臉顯得更長更窄,看起來就像美國的朋克。

    穿着一件難看的粉色襯衫,皺巴巴的牛仔褲。

    人站在那裡,像一竿舊竹,而非新竹。

    她看到了那雙鞋,包頭,雞屎一樣的顔色,鞋面上密密的小孔裡塞滿了灰塵。

     ……一行人坐上越野車,文化人對話熱烈,體制、文化的前景,信仰、使命、曆史、犧牲,等等,陳青銅果然是一個有魅力的人,大家喜歡聽他說話。

    而越野車奔馳在草原上——車在雨中疾駛,前面忽然出現了一道彩虹,它橫跨了整個天空,從天的一頭到另一頭。

    有誰見過如此巨大完整的彩虹呢?在城市裡,在各種高高低低醜陋的建築物之中,能看到的隻是一些被肢解後殘存的片斷。

    是啊一道彩虹被一截粗黑高笨的大煙囪所截斷,煙囪裡噴出的濃煙像一些黑色的蟲子纏滿了虹的一端。

    而這個草原上的虹拱堅實連貫,劈面而來——水霧紛纭晶亮,懸挂在伸手可及的前方。

     黃昏的時候晚霞像潮水,滾滾來去,洶湧澎湃。

    浪濤厚實多變,閃耀着難以言說的光芒。

    那一團光源隐藏在雲層間,層層遮擋各各反射,它從雲層的縫隙飛奔而出一瀉千裡,天地漫成一片金紅。

    風從天邊浩蕩而來,一路推動雲霞——金紅、桃紅、灰紅、桔紅,晚霞從草原的盡頭、從天邊的地平線,一直滾動到腳邊,它變幻的色彩覆蓋了萬物。

     ——我們的海紅,她是有些山川河海的情懷的,總是惦記着看到大自然的壯美,于是,她就看到了。

    不過,在許多時候,她對世界又有着篩選,對更多的東西看不見,隻看見一點點,她鼻子尖跟前,一點愛情的幻覺。

     所以啊所以,某種神秘的東西灌進了海紅心裡。

    陳青銅的傳奇和大自然的奇觀有機結合——這頓飯,甚合她的胃口。

     有關陳青銅,海紅覺得,他愛羅天紋和甘顔就可能愛她。

     海紅真想一頭撞進這些傳奇裡,也遇到一個什麼人,經過一個晚上的深談,閃電般地愛上這個人。

    饒是這樣,她的生命才算沒有虛擲。

    當然,她沒有等到,因為再也沒有第二個陳青銅了。

     所有這一切,真是令人憂愁。

     青銅自己住在勁松小區,一幢十八層灰色樓房的地上一層,是單位分他的一居室。

    底層,朝北,陰冷。

    終年不見陽光。

    上他家先要經過一個郵局,郵局後面有一排平房,平房後面才是他們的樓。

     海紅到青銅家找他聊天。

     她沒有看見甘顔,她帶着孩子長年住在娘家,是獨女,家在車公莊有兩套房子。

    不過甘顔親手做的手工靠墊,橘紅的圖案,帶着某種稚氣歪在沙發上。

     兩人談孩子,同一年同一個月出生的孩子——春夏之交,沙塵停歇,一個生在婦産醫院,一個生在友誼醫院。

     “他會吃荔枝了。

    ”青銅微笑着說他的兒子。

    他眉毛一揚提議道,什麼時候我們各自帶上孩子,一起到北海劃船去。

     是啊春風拂面讓我們蕩起雙槳,笑容如花陽光一片又一片,或者夏天滿池荷葉清香,孩子們在在明亮處,一個男童和一個女童,笑得口水直流。

     ……父母在暗處,情欲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