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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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若琴正跪在鋪着肮髒席片的土炕上,讓兵兵在她背上“騎馬”哩。

    兩個人都樂得哈哈大笑,連他推門都沒發現。

    高廣厚鼻子一酸,嗓子沙啞地說:“盧老師,你在這裡呢!” 這一大一小聽見他說,才一齊回過頭來。

     盧若琴坐在了炕上,小兵兵撒嬌地擠在她懷裡,摟住她的脖頸,小腦袋在她的下巴上磕着。

     她問他:“你怎這時候才回來?你看看,這家人都下地收豆子去了,就把兵後拴在那裡!”她指着腳地上的一個木樁和一條麻繩,難過地說。

    “我來時,兵兵腰裡拴一根繩子,嚎着滿地轉圈圈,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高老師,兵兵這樣太可憐了,你們還是搬到學校裡去住,我幫你帶他……” 高廣厚把胸腔裡翻上來的一種難受的味道,拼命地咽回到了肚子裡。

    他用汗津津的手掌揩了一下汗泥臉,沒回答她剛才的話,說:“我聽說你到這後溝裡砍柴去了,怕你有個閃失,剛去找你,沒找見;想不到你在這……盧老師,以後你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山,聽說山裡有狼……” 盧若琴笑了,說:“我天一黑就回來了,我想看看山溝裡的景緻,順便也試着看會不會砍柴。

    結果絆了幾跤,砍的還不夠五斤柴!我返回時,聽說你們父子倆就住在這上邊。

    我好多天沒見兵兵了,就跑到這裡來了。

    高老師,你不能這樣叫兵兵受委屈了!我今晚上就把兵兵抱到我那裡去呀!兵兵,你跟不跟姑姑去?”她低下頭問兵兵。

     “我去!我就要去!”分撅着小嘴說,并且很快兩條胖胳膊緊緊地摟住了盧若琴的脖頸。

     “高老師,你就讓兵兵今晚跟我去吧?”她執拗地等待他回答。

    高廣厚再能說什麼呢?他的兩片厚嘴唇劇烈地蠕動了幾下,說:“那……讓我送你們去……” 盧若琴随即抱起小兵兵下了炕。

     到了院子的時候,盧若琴對高廣厚說:“你把我砍的那點柴帶上。

    就在那邊的雞窩上放着……” 高廣厚走過去,像抱一種什麼珍貴物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抱起那點柴禾,就和盧若琴出了院子,下了小土坡,順着簡易公路向學校走去。

    快要滿圓的月亮挂在暗藍的天幕上,靜靜地照耀着這三個走路的人。

    公路下邊的小河水發出朗朗的聲響,唱着一支永不疲倦的歌。

    晚風帶着秋天的涼意,帶着苦艾和幹草的新鮮味道撲面而來,叫人感到舒心爽氣…… 就這樣,過了幾天以後,高廣厚和兵兵又回到學校去住了。

    高廣厚心疼孩子的處境,加上盧若琴一再勸說,他也就不管社會的輿論了。

    他也相信盧若琴的話,行得端,立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門!讓那些不光明的人去嚼他們的爛舌頭吧,他高廣厚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在國慶節的前兩天,盧若琴突然拿着一封信來找高廣厚。

     她為難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說:“高老師,麗英給我寫了一封信……說她想兵兵。

    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她讓我國慶節把兵兵帶到城裡去……她說我哥也願意……” 高廣厚一下了瓷在了那裡。

    他很快扭過頭去,望着牆壁的地方,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盧若琴把信遞過去。

    他沒接,說:“我不看了……” 盧若琴看見高廣厚這情景,自己一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站在那裡,低頭摳手指院子裡傳來兵兵淘氣的喊聲,使得窯裡這沉悶的空氣變得更難讓人忍受。

     高廣厚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自己心裡此刻翻上來了多少滋味。

    過去的一切又立即在心中激蕩起來。

     現在更叫他感到酸楚的是,那個抛棄了他的女人,現在還想念着兵兵!是的,他是他們共同創造的生命。

    這生命仍然牽動着兩顆離異了的心。

    他聽着兵兵在院子裡淘氣的說話聲,眼前又不由閃現出麗英那張熟悉而又陌生了的臉…… 當他回過頭來,看見盧若琴還惶恐地站在那裡摳手指頭。

     他對她說:“你去問問兵兵,看他願不願去?” 他知道兵兵會說去的。

    不知為什麼,他也希望他說去。

    但不論怎樣,這件事他要征求兒子的意見。

     盧若琴出去了。

    他趕忙用手絹揩了揩眼角。

    兵兵拉着盧若琴的手破門而入。

    他興奮地喊叫着說:“爸爸!爸爸!姑姑帶我去找媽媽!爸爸,咱們什麼時候走?快說嘛!” 高廣厚眼裡含着淚水,過來用兩條長胳膊抱起兒子,在他的臉蛋上吻了吻,說:“你跟姑姑去吧,爸爸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