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顯形理念篇 第9章 互相交換各自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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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

    我和雨田先生的兒子是美術大學同學,由于這個緣分,對方打招呼問我能不能在這裡算是看守空房子。

    我也有很多情況,不巧正沒地方住,就暫且住了進來。

    ” 免色微微點了幾下頭。

    “這地方,普通上班族住起來,位置相當不便。

    而對你們這樣的人,卻是理想環境。

    是吧?” 我苦笑道:“雖說同是畫畫的,但我和雨田具彥先生不是一個層次。

    給您相提并論,隻有惶恐而已……” 免色揚起臉,以認真的眼神看着我。

    “啊,那方面我還不懂。

    早早晚晚你也可能成為知名畫家。

    ” 這點我沒有特别可說的,隻管沉默不語。

     “人有時候是會搖身一變的。

    ”免色說,“甚至斷然摧毀自己的風格,從那瓦礫中頑強再生。

    雨田具彥先生也是如此。

    年輕時畫油畫來着。

    這你也知道的吧?” “知道。

    戰前的他是年輕油畫家的潛力股。

    不料從維也納留學回國後,不知什麼原因變成了日本畫畫家。

    到了戰後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功。

    ” 免色說:“我是這樣認為的,需要大刀闊斧轉型的時期,無論誰的人生中恐怕都是有的。

    一旦那個臨界點來了,就必須迅速抓住它的尾巴,死死地緊抓不放,再不松手。

    世上有抓得住那個點的人,有抓不住的人。

    雨田具彥先生做到了。

    ” 大刀闊斧的轉型。

    經他如此一說,《刺殺騎士團長》的畫面倏然浮上腦海。

    刺殺騎士團長的年輕男子。

     “對了,你對日本畫可知其詳?”免色問我。

     我搖頭道:“同門外漢無異。

    大學時代倒是在美術史課上學過,說起知識,也就那個程度。

    ” “有個極為初步的問題:日本畫這東西,在專業上是怎樣定義的呢?” 我說:“定義日本畫,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一般視為主要使用膠、顔料和箔等的繪畫。

    并且不是用刷,而用毛筆和刷筆繪制——或許可以說,日本畫是根據主要使用的畫材定義的繪畫。

    當然,繼承古來傳統技法這點也被提及,但使用前衛藝術技法的日本畫也有很多,納入色彩和新素材的屢見不鮮。

    也就是說,定義變得越來越暧昧。

    不過,就雨田具彥先生畫的畫而言,這完完全全是經典的所謂日本畫,或許該說是典型的才對。

    自不待言,風格不折不扣是他特有的,我是說從技法上看。

    ” “就是說,倘若基于畫材和技法的定義變得模糊不清,那麼剩下的隻能是精神性——是這樣的嗎?” “或許是這樣的。

    可問題是,談到日本畫的精神性,恐怕任何人都無法那麼輕易定義。

    說到底,日本畫這東西的形成本來就是折中性的。

    ” “折中性?” 我搜查記憶底層,想起美術史課的内容。

    “十九世紀下半葉有明治維新,當時西方繪畫同其他各種各樣的西方文化一起湧進日本。

    在那之前,事實上不存在‘日本畫’這個類别。

    或者不如說甚至‘日本畫’這個稱呼都不存在,一如‘日本’這個國名都幾乎不被使用。

    而在外來西畫登陸時,作為應該與之抗衡的東西、作為應該與之有别的東西,這才産生了‘日本畫’這一概念——久已有之的種種樣樣繪畫風格統統被臨時地、有意地囊括在‘日本畫’這一新的名目之下。

    不用說,也有被剔除在外而衰落的,例如水墨畫。

    明治政府打算把所謂‘日本畫’這個東西作為旨在同歐美文化分庭抗禮的日本文化自證性,即作為‘國民藝術’來加以确立、加以培養,總之作為與‘和魂洋才’的和魂相應的東西。

    進而,把過去視為生活設計、工藝設計的東西——例如屏風繪啦襖繪啦或餐具上的彩繪啦統統鑲進畫框送去美術展覽會。

    換句話說,把原本屬于生活中自然形成的畫風,為了和西方體系相對應而升格為‘美術品’。

    ” 說到這裡,我姑且打住,察看免色的表情。

    看樣子他在認真側耳傾聽。

    我繼續說下去。

     “岡倉天心(6)和費諾羅薩(7)成為當時這種運動的中心。

    可以認為這是那個時代迅速推進的日本文化大規模重構的一個異常成功的例子。

    音樂、文學和思想領域也進行了與此大同小異的活動。

    我想當時的日本人是相當忙碌的——短期内必須完成的重要作業堆積如山。

    不過如今看來,我們似乎幹得相當乖覺相當巧妙。

    西歐部分與非西歐部分的融合和分類大體做得一路順暢。

    或者日本人原本适合做這類活動也未可知。

    所謂日本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