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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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

    ” 我想知道與喜和清一哥父母的事,但即便用眼神懇求,直紀仍不理我。

    “謝謝招待。

    ” 我道謝後,很不甘願地起身。

     直紀送我到玄關,當我跨過門檻離開時,聽到拉門冷冰冰地在我身後關上了。

     直紀在關門之後,小聲地說: “如果你真的在意,就去墓園看看吧!” 隔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山上工作。

     上午山太來家裡玩,在六張榻榻米大的卧房玩遊泳遊戲。

    他一下子從堆在角落裡折好的被子上跳下來,接着趴在榻榻米上,手腳動來動去,假裝遊泳。

    隻要找對角度,榻榻米上也很滑,山太興奮地笑個不停。

    累死我了。

     消耗不少體力後,終于等到十點的點心時間,一起吃繁奶奶準備的芝麻仙貝。

     繁奶奶把仙貝放在茶裡泡軟之後才放進嘴裡。

     美樹姐去屋後叫與喜,與喜正像魔鬼般揮着斧頭劈一大堆木柴。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所以要提早劈柴做準備。

    照理說,他消耗的體力應該比我和山太多,但他和往常一樣精神抖擻,脫下滿是汗水的上衣,肌肉飽滿的身上冒着熱氣。

    與喜胡亂換了衣服後,一口氣咬了三塊芝麻仙貝。

    那些仙貝很硬…… “清一在幹嗎?” 與喜終于可以稍作休息,轉頭問山太。

     “早上一邊和媽媽在客廳看電視,一邊記賬。

    ” “他們的感情真好啊!” 有嗎?夫妻一起看電視根本談不上感情好,隻是度過假日的一種方式而已吧!搞不好是因為與喜和美樹姐之間随時面臨開戰的危機,所以對感情好的判斷标準很低。

     “爸爸說,他中午要去津買東西,還說要帶我去書店,我要回家了。

    ”山太宣布後又說,“繁奶奶,謝謝你的仙貝。

    勇哥,我改天再來找你。

    ” 他慎重的語氣好像在說“我要回家了,你不要難過喲”。

    雖然我差一點撲哧笑出來,但還是努力做出“太遺憾了”的表情對他說:“好,改天再來玩。

    ” 繁奶奶坐在矮桌前打起盹兒來,與喜也打開電視,可能想學清一哥吧,但看了不到五分鐘,就因為資訊節目的女主持人和美樹姐争執起來。

     “惠理明明很可愛,你的眼光有問題。

    ” “你的判斷力才有問題。

    這種用腦髓都會融化的聲音說‘啊?我不懂啦!’的女生,到底哪裡可愛呢哪?我覺得她太有心機了,況且,她是主持人,當别人問到她時,怎幺可以說‘我不懂啦!’這種話。

    ” “哪有,她這種直率很可愛啊,長得也像不靈光的狐狸,很讨人喜歡。

    ” “真對不起啊,我長得不像狐狸。

    ” “傻瓜,你和惠理屬于不同類型,但你的長相完全擊中我的好球帶!” “死相啦!” 美樹姐紅着臉回應的同時,伸手托住正在打瞌睡的繁奶奶的額頭——繁奶奶差一點就撞到矮桌了。

     我才不想聽他們打情罵俏,和這對夫妻在一起,根本是疲勞轟炸。

     “我出去走走。

    ” 我走出家門。

     目的地當然是墓園。

     從與喜家走路去神去村的墓園要十五分鐘,路上一側是郁郁蒼蒼的山,另一側的下方是神去河。

    我一邊走,一邊想着“這一帶的杉樹差不多該找時間修剪一下了”“流速真快啊……啊,有一條銀色的魚跳起來”。

    一開始我還被冷風吹得縮起脖子來,但很快就适應了。

     不一會兒,墓園出現在前方。

    我從大路走進并不大的墓園。

     墓園坐落在神去河河畔的山谷,雖然陽光燦爛,但風很大,可以看到對面的神去山。

     聽說在神去村出生也死在神去村的人,靈魂都會回到神去山的另一頭。

     我走在一排排墓碑之間,頭發被風吹亂了。

    每塊墓碑都相同大小、相同高度,也許是因為村子不大,大家都努力避免标新立異。

     鋪着白色碎石的地面掃得很幹淨,幾乎每一座墓前都放着白花八角樹綠油油的樹枝。

     清一哥家的墳墓位于最深處,似乎把土葬時代的墓碑也移了過來。

    在擦得很亮的長方形花崗石旁,還有幾個長了青苔的小墳墓。

    據說清一哥的祖先是蛇神長彥和人類所生的孩子。

     我對着花崗石的墓碑合掌祭拜,看着刻在側面上的清一哥父母的戒名。

    因為從來沒見過他們,所以并沒有特别的感受。

     接着,我又找到與喜家的墓,墓碑的側面同樣刻着他父母的戒名。

    因為我看過與喜家放在神桌上的遺照,所以親眼看到墓時仍有點傷感,但還是不知道該有什幺感想,隻能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風漸漸帶走了我的體溫,我忍不住發抖。

     我突然感到哪裡不對勁,怎幺回事?我再度仔細讀戒名。

     并不是戒名的問題,而是死亡日期。

    與喜的父母竟然在同一天去世。

    夫妻因為生病同一天死亡的概率應該很低才對吧?難道是什幺意外? 一想到這裡,我急忙走回清一哥家的墳墓,清一哥的父母也和與喜的父母在同一天去世。

     這是怎幺回事? 我用力深呼吸,努力讓心情平靜,從墓園頭走到墓園尾,看了所有墓碑的側面。

     總共有十六人死于二十年前的五月六日。

     悠然慢活的哪啊哪啊神去村,綠山環繞、河流清澈的神去村。

    樹上鳥啼聲不斷,野獸在林間疾走的聲音時可聽聞,魚兒的魚鱗在水中反射着陽光。

    在處處充滿生命氣息的神去村,到底曾經發生了什幺事? 我突然害怕起來。

    同年、同月、同日内,一個村莊死了十六個人,這絕對非比尋常。

     我回想起夕陽下清一哥站在田裡的身影,那個身影似乎背負着極大的悲傷和孤寂,但他仍堅定地站着,定睛看向肉眼看不到的某個東西,豎耳傾聽聽不到的聲音,靜靜地低着頭。

     我必須了解清楚。

    既然要繼續住在神去村,除了好的一面、虛幻的一面,也要弄清楚村民曾經經曆的悲傷和痛苦(如果有的話)。

     但是,要在什幺時候問?怎樣的場合下才能開口問呢? 這一刻我再次意識到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

    和朋友的往來總是僅止于及時行樂,從來不曾為了和對方一起走下去而分享些什幺。

    因此,眼前這種緊要關頭,不知道該怎幺和重要的人接觸,不知道該怎幺面對他們。

     即使這樣,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各位讀者啊,請給我勇氣!别怪我啰唆,我知道根本沒半個讀者,而且我人不如名,完全沒有勇氣這種東西。

    我知道,我很清楚。

     欸,我這是怎幺了? 雖然是大白天,但我就像在黑夜迷路的小孩,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墓園裡。

    從神去山吹來的山風呼呼地響,把我的頭發吹得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