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與菩薩出現的永遠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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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中學空了,敞開門窗的教室、辦公室、校長室空無一人,開了古阿霞一個躲迷藏的玩笑似的。

    她連忙詢問在穿堂前從貨車卸菜的廚娘。

    “她們去海邊丢石頭了。

    ”廚娘指着公布欄的活動海報。

     “她們去七星潭了,現在去還趕得上。

    ”古阿霞看完海報,回頭喊。

     帕吉魯坐在階梯,打算等到學生回來。

    他有點倦,把腳踏車的書與伐木箱運來運去,不如圖個春溫的陽光下小盹。

     “走吧!邊走邊跟你講‘伊娜海’的故事。

    ” 他把鞋帶解下,被罵骨頭生鏽也好,血液生苔也好,隻想圖個休息,單純地坐在這看流雲碧天。

     她喚了幾回都沒用,覺得他退化成豬,不理了,自己把腳踏車往前推離ㄩ字形的腳架,并奮力穩住後輪瞬間着地時的失衡。

    要穩定100公斤的粗活不是古阿霞的本領,她努力抓住這台逐漸傾斜的車,猛叫幾聲。

    連黃狗也見大勢已去,閃到安全距離外。

     帕吉魯忙着去抓住車杠,制止了翻車。

     “我知道你會救我。

    但是别以為我是裝的,你再慢我就完了。

    ”古阿霞轉身到車尾推車,加快腳步,讓旅程更緊湊。

    海洋的味道鮮美,她得趕緊去嘗一口,很快地,追到遠方一群學生隊伍的尾巴。

    古阿霞追上,穿過隊伍,喘着氣抵達帶隊的費主教身邊。

     費主教穿居常服,戴紫色小圓帽,趁古阿霞喘氣時,先開口說:“我以為你不再出現了,現在我松了一口氣。

    昨天那位最後發問的學生要向你跟你的朋友道歉,她覺得自己的口氣不好。

    ” 未免太巧合了,古阿霞正是為此事來,“該道歉的是我們,我的朋友太沖動了。

    ” “你的朋友昨天靠過去是想要講話,不是揍人,對吧!”費主教說。

     “沒錯。

    ” 費主教否定這是他的心思,是捐出那一枚銀币的女孩在事後說的,并解釋“這并非她的告解,無所謂保密”。

     出于費主教給予人溫潤的感受,古阿霞直言,昨天在佛寺為了捐不捐出那枚銀币,兩人鬧翻了。

    她說,這次前來,不過是在賭氣的狀況下,展現一股孩子氣的争執。

     “路還很長,慢慢來。

    ”費主教說。

     “什麼路?” “走吧!先到海邊散心,散步能轉換心情。

    ” 古阿霞點頭,卻想着要從人群中找出那位捐出銀币的心思敏捷女孩。

    她駐足回頭,從迎面來的數百位面孔找不到。

    她們無論穿着、笑語與青春相似。

    古阿霞徒勞無功地看到隊伍尾,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最遠處推車,身子前傾,連黃狗也喘着。

     “太神奇了,我們吵了一晚白吵了,竟然有個女學生的心思跟你同樣。

    ”古阿霞等到帕吉魯來到身邊,從袋裡遞上一罐水。

     他不想費力地将車上腳架,靠在路邊的柳杉電杆,先把水倒在手裡遞給黃狗喝,再提水壺對嘴喝。

    他的汗水直冒。

    古阿霞掏出毛巾幫他拭,他的臉卻像水痘冒個不停地在跟毛巾玩躲迷藏。

     古阿霞繼續說:“那個女孩剛剛一定有回頭看你,有注意到哪位嗎?我們等一下私下找她道歉。

    ” 帕吉魯疲憊得隻想低頭看路走,沒注意到學生中誰回頭瞧,這時擡頭瞧,連忙羞得把古阿霞擦汗的手撥開。

    毛巾被撥開,她也自然地往前方打量。

    黃塵聒噪的路那頭,女學生們背着書包回頭,招晃着手。

    有幾位女孩過來幫忙推車,她們糾纏地詢問這台向來停在校門口邊、無緣目睹的車,從而得到動人結論,古阿霞昨日講的艱困複校之途有了最佳見證者──四百二十五本課外書,以及行走800公裡的鐵馬。

     十幾分鐘後,他們走過村落,來到與地名“七星潭”不符的蔚藍海岸。

    七星潭原是七座湖密布的低窪濕地,世居的村民因為日軍填湖辟建北埔飛行場①與躲避二戰的美軍轟炸,被迫遷居到海岸,也念舊地把這片太平洋之濱稱為七星潭。

    七星潭海灘對不少的花蓮人具有精神意義,不管發生啥事,來這是淘洗胸臆的最佳去處。

    古阿霞再訪,不過是讓記憶加溫,帕吉魯卻第一次被礫灘上擺滿的浪花給拉緊神經,它們永遠處在破壞水平均衡的暴力美學,美得令人些微緊張,像砍下兩千歲巨桧時的戛然倒地。

     海岸多陽光的日子,海風總是情。

    “今天,即永遠的一天”,海星中學不過是來實踐這永恒的諾言與承諾。

    那不過幾年前的事,女孩開學時,從海岸攜回了七顆礫石放在書包,每日背着,摩挲着,将心事說予海石,春末又丢回海中,從此石灘嘩啦啦響着,張揚着無人知曉的青春秘密。

    這成了傳統,總之在畢業前把書包中的七顆礫石丢回去,心情舒朗,今天會成為記憶裡最永恒的美好。

     這時候,數百位女學生赤足,踩上沁潤的圓礫,靠近海浪丢石頭。

    古阿霞坐在岸邊,下巴磕在并攏的膝蓋,帕吉魯的手往後撐坐,兩人看學生走向海濤。

    海浪每次爬上岸,抓不穩礫灘而退,永恒地重複單調的動作。

     “海有五種聲。

    ”帕吉魯好興奮,咬耳朵似小聲地跟古阿霞說,好避開旁邊的女學生。

     “隻有兩種聲音,伊──娜。

    你聽聽看。

    ” 這是暗示作用,帕吉魯越聽越覺得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