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一顆心抵另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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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之下。

    從聖約翰那時起經過了多少代呀,足以讓無數分享他名字的人形同陌路。

    西班牙的約翰伫立在昏暗的鬥室中,與髑髅形影相吊;佛蘭德的約翰陷在廣袤無垠的夢境中,那裡的居民衆多,沸反盈天。

    當兩個約翰面對面,臉貼臉,兩人的心神是否能滲透這薄薄的軀殼,彼此聯合——鼠群和魚群是否會顫動它們透明的翅膀,飛進無人栖居的黑夜;當神聖的黑夜被不速之客侵擾時,這些粗野的生靈是否也會在靜寂的崇高面前噤若寒蟬。

    可惜,這些不可思議的交彙隻會出現在夢境與想象中,由其他西班牙人和佛蘭德人來實現,但不會在他們中間發生。

    也許夢讓人彼此聯結,害怕夢侵蝕自己,就會相互隔絕。

    對胡安來說,揚作為佛蘭德人來自一個險惡的地方,作為教會中人就更加用心叵測。

     他指着揚說:“放下你的所謂聖物,士兵們,看住這個人,讓他待在這屋子裡,不要讓他跑了,等到天亮,就把他押解回去。

    ”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堂·迪亞戈叫道,“你到底在幹什麼,胡安?” “堂·迪亞戈隊長,你不要說話,我在挽救一個靈魂,或者是兩個靈魂,這要看後者的意願。

    你看,他閉嘴了,這些佛蘭德人都狡猾得很,知道一對一的傾談容易俘獲人心,觀衆一多,迷局也就戳穿了。

    ” 胡安修士的理由非常充足。

    正是出于同樣的理由,我們才常常對别人說:“我能單獨和你談談嗎;我能私下和你說說話嗎;下面我要說的話隻能對你一個人講……”接着邀請對方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這類場面總是讓人既期待又忐忑,仿佛這樣吐露的字句就有了非比尋常的力量。

    胡安修士現在要做同樣的事情了。

    他讓士兵守着屋子,把堂·迪亞戈拽到走廊的暗處。

    我們很難說清這是怎樣的對話,是西班牙人與西班牙人的對話,是一名宗教裁判官和一名征服者的對話,還是久别重逢的童年夥伴之間心懷芥蒂的對話。

    胡安隻字未提佛蘭德人。

    他一開口便問: “堂·迪亞戈,還記得我寫給你的信嗎?” “啊……”堂·迪亞戈啞口無言了,他怎麼能忘記那封信呢?“記得,我當然記得。

    ” “你從沒提過對那封信的看法。

    ” 堂·迪亞戈有些尴尬,就像怠惰的學生應付突如其來的考問。

    他硬着頭皮說:“我隻有一個地方不明白。

    ” “哪裡不明白呢?” “你在信中提到的,等待回信的叙達修斯是誰。

    ” 胡安聽了這個問題,微笑起來,正如一個宗教裁判官的微笑。

     “堂·迪亞戈,你背誦一下《信經》。

    ”胡安修士說。

     “你說什麼,胡安?” “我說,請你背誦《信經》,就是每次彌撒上必會誦念的段落,也就是基督教信仰的信條。

    ” 堂·迪亞戈十分困惑,還有一絲緊張,不知胡安用意何在。

    他想了想,勉強從嘴裡擠出了第一句,的确,第一句頗富韻律感:“CredoinUnumDeum...”(我信唯一的天主) 大部分人都記得許多開頭,比如“起初神創造天地。

    ”比如“女神呀,請讓我歌頌某人的憤怒。

    ”比如“我在人生的中途迷失在一片森林……”而要記住故事如何發展就困難了,最後隻能含含糊糊勉強收尾:“就這樣,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發千古,阿門!” 聽衆會不滿地叫起來,怎麼,這就完了嗎,中間發生了什麼呀?看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并不能唬弄所有人。

     “算了,”胡安說,“我不是教義課的老師,你也不是伸出手心挨打的孩子。

    我隻是想借此給你講一個故事,也就是這部《信經》形成時期發生的故事,也許有助于你理解某些東西。

    ” “理解什麼東西?” “理解眼前,理解過去,理解一切,這取決于你。

    你知道,我在薩拉曼卡大學研習神學,一度着迷于早期教會史,也就是羅馬帝國晚期的曆史。

    我曾就《信經》的形成寫過一篇論文,還曾試圖為我們的先人神學家編寫傳記。

    那時我還太年輕,一頭紮進書齋,不知疲倦和險惡。

    前輩說,我過于耽溺幻想。

    我反駁他說,我們的祖先如何堅持正統信仰,駁斥異端,對宗教裁判所依然大有裨益。

    我看到的是一個最為變幻莫測的時代,鬥争的舞台比使徒們的時代更為廣袤。

    隻是有賴今天發現新大陸,我們的舞台才能勉強與之比肩……” 怎麼,宗教裁判所的人也講起了故事,又或者這隻是胡安給堂·迪亞戈講的故事。

    他終于寫起了自己期待已久的那封信,将自己的舌頭當作筆,将對方的耳朵當作信紙,句子就是時而流暢時而模糊的墨水。

    這一回,堂·迪亞戈不得不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