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無處安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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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最好的工匠會用水晶、金子和絲絨為你做新的容器,放在祭壇上。

    目前這想法太狂妄,他不敢大聲說出來,盡管這少年人癡情并且瘋颠,這我們已經知道了。

    他說出口的僅僅是:“老師,請在天上指引我吧。

    ” “可憐的孩子。

    ”直到雷米上了路,負責操刀的修士才說道。

    現在,他正一針一線地縫着失去了心的軀體,準備下葬。

    那手法固然笨拙,但探察過了人的内部,眼光或許就會不大一樣。

    “這要麼是一條絕望之路,要麼是一條成聖之路,你們記住他離去的樣子吧,無論選擇哪條路,這孩子都不可能再原樣回到‘紅’了。

    ” 雷米用一個小包袱把裝心髒的瓦罐挂在脖子上,緊貼着胸口。

    據說佛蘭德伯爵從十字軍戰場返回布魯日時,他的随軍神父就是這樣把基督聖血系在頸上,日夜兼程。

    人人都知道,血的主人出生時,東方有三個國王跟着一顆星星去見他。

    現在這三個國王的聖骨就在科隆安眠。

    也許對神聖的遺骸們來說,科隆是一個甜美的墳茔,因此科隆人約翰才希望把心送回家鄉。

    他對雷米談起過那虔誠的百堂之城,還有它仿佛永遠蓋不完的大教堂。

    雷米想到那些将聖物負在身上的旅行者,跟他們的漫長旅程相比,從“紅”到科隆隻是大地上微小的一步。

    他還想到,縱使某些人出身高貴,策馬恣意馳騁,實際不過是被聖物所驅使,也許隻有聖物才真正在大地上移動。

    這些移動的軌迹偶爾交會,那便是夏夜篝火旁一同掰着面包的朝聖者們。

    到了早晨,每個人便各奔東西。

    有人為雷米指出從通厄倫①到科隆的大道,路在很久以前就有了,這邊是馬斯特裡赫特,那邊是亞琛,然後就會聽見人們說着不同的語言了。

    他們以各自奔赴的聖徒道别: “謝謝,聖雅各保佑您。

    ” “不客氣,聖烏爾蘇拉保佑你。

    ” “聖烏爾蘇拉固然有福,但我更需要聖約翰的指引。

    ” “科隆有聖約翰的聖物嗎,是哪一個聖約翰呀?” “很快就會有了,現在這聖物正在路上。

    ” 當雷米孤身躺在野外的草地上過夜,便長久地凝望星空,好奇東方三王看見的會是哪一顆星,直到困倦覆上雙眼,使他再也看不清自己與星辰的距離。

    雷米思念着老師,祈求他在夢裡為自己解惑。

    然而科隆人約翰沒有出現在雷米的夢中。

     1344年是個殘酷的年份。

    但相較于之前及之後的歲月,它也遠不是最黑暗最絕望的一年。

    人們已不記得哪個國王又宣布哪個國王不合法,也不記得此刻到底有幾個教皇,現在該聽誰的話,羅馬的那個還是阿維尼翁的那個。

    也許聖彼得是塊神奇的石頭,天國鑰匙放在上面能變成兩把,教會建在上面能變成兩個甚至許多個。

    阿維尼翁迎來了第四個教皇,遠在德國的皇帝聽說這個消息時,朝窗外啐了口唾沫。

    他已不記得自己的教籍究竟是驅逐着還是保留着,自己的靈魂究竟是有救還是萬劫不複。

    當然,皇帝和教皇兩人都堅持,萬劫不複的無疑是對方的靈魂。

    皇帝召集有識之士抨擊教皇,教皇唾棄桀骜不馴的皇帝,斥責古怪的神學家,懲罰支持皇帝的城市,城市反過來驅逐支持教皇的教士。

    那些年頭,無處可去的靈魂想必填滿了整個世界。

    人們會驚訝于空氣是如此濃稠壓抑,簡直寸步難行,卻看不到無以計數的靈魂正圍着他們遊蕩。

    當然,并非人人都看不見這景象,我們姑且相信當時一位修女的話,她說看見了兩座煉獄,一個就是我們腳踏的每一寸土地,另一個則從地獄之口一直延伸到緊閉的天國腳下,裡面盛滿了憂愁的靈魂。

    看來煉獄有着最廣大的胸懷,是宇宙中最慷慨的地方。

     如果請這位修女看一看科隆的上空,她也許會說,即使科隆沉睡着那麼多的聖徒,即使與星辰為友的三位國王在科隆安眠,科隆也不能逃離煉獄吞噬一切的臂膀。

    星空與煉獄在科隆頭頂交彙,比上漲的萊茵河水更加靠近這個城市。

     五月的天亮得早。

    晨星剛剛消逝時,雷米就起身了。

    他或許也隐隐感到了天空的重量,被胸口傳來的搏動所驚醒。

    他不知道是誰在激動難安,是他本人,還是那顆緊貼自己、快要結束旅途的心。

    萊茵河上吹來一陣清新的風,河的對岸就是科隆城。

     “喂,小修士,你到科隆來幹什麼呢?”城門下,幾個裹白頭巾的女孩沖他喊。

    雷米沒有理會她們。

    他走在街上,發現人們用異樣的眼神瞄着他。

    他在剛支起窗闆的面包鋪門前,像托缽僧那樣讨了一塊面包。

    他接過來說:“上帝保佑您,師傅。

    ” “什麼上帝呀,”面包師傅對他的道謝不以為然,“就算沒有上帝,施舍一小塊面包總還是說得過去的。

    ” “我不明白您的話,怎麼會沒有上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