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紅”裡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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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下的弟兄,就像丈夫費盡心力讨好悶悶不樂的妻子。

    好了,這一整天的節目都很精彩,“紅”裡的所有人都漸漸感到了困倦。

    或許精疲力竭是最好的藥方,憂郁神會為睡眠神網開一面的。

    馬克西米連最先睡下,他還年輕,打獵有益地消耗了他過剩的精力,他睡得又香又沉,一夜無夢。

    托馬斯院長處理完雜務,回了幾封信,也睡下了,或許睡前念了一串玫瑰經,不等念完念珠就滑落在地。

    栖息在草棚裡的公雞母雞也睡着了,假裝明天不會有同伴出現在餐桌上。

    雨果最後一個睡着,睡得極不安穩。

    他夢見他的畫布上是一幅垂憐聖母像,那筆觸不像出自他之手。

    她以無比的優雅和慈悲,慢慢提起羽翼般寬大的鬥篷,展示她所蔭庇的一切,裡面是所有孕育着的世界,有世界上所有的眼睛,所有人的夢都像卵一樣在那裡孵化…… 現在我們來看看其中一個孕育着的夢:一座河流靜谧的城市,薄霧籠罩着階梯似的房頂,這是布魯日。

    看這華美的被壁毯包裹的屋子,大床四面的帷幕放了下來,裡面睡着馬克西米連的妻子,我們的女主人。

    她略微腫脹的眼皮在顫動。

    如果我們能夠看到她眼中所見的,就會像她一樣,為四下的黑暗和閃爍的金色樹枝所困擾: “這像蛛網一樣的是什麼樹?它的枝丫晃暈了我的眼睛,而且如此堅硬,劃在臉上生疼。

    ” “親愛的公主,你沒有發現嗎,這樹是從你身上長出來的,不是隻有男人們的肋旁才會長出樹來,樹枝分杈,枝頭結果,那果子有時連你自己都不認識了。

    ” “你是誰?你坐在我的樹上。

    ” “不是我坐在你的樹上,你仔細看看,我的枝是從另一棵樹伸過來的,和你的某段樹枝交纏在了一起;我的根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和你的隔着山。

    這是兩株大樹的第一次接觸,盡管它們的相連不是我們自己決定的,在你醒來時它還不會發生,但當我醒來時就會發生。

    ” “原來這是在我的夢裡。

    ” “也在我的夢裡。

    雖然我們在醒的世界不可能相遇,但夢的世界是自由的,對我們來說,也隻有夢的世界能夠自由。

    ” “我很自由。

    ” “親愛的公主,不要欺騙自己了,你醒着的哪一天不是被你的父親、你的大臣、你的丈夫擺布,就像你身下的這塊土地一樣……” 這時,勃艮第女公爵睜開眼睛。

    天色昏暗,隻聽見獵隼在窗邊的枝杈上咕哝。

    她醒來時,就會忘記夢裡的對話,忘記自己身上長出的樹,也重新相信起自己的自由自在。

    于是她叫來侍女,洗漱梳妝,穿戴停當以後,就給矮種馬裝上側鞍,戴上皮革手套,喚來獵隼,出發去郊外打獵。

    沒有馬克西米連陪着,反而更随心所欲。

    她期待冬天的到來,這樣就可以在牧場凍結的冰面上溜冰。

    而每逢北海夜潮湧動,像搖籃般晃動陸地,她就會夢到自己身上長出的樹,以及樹上的另一位公主。

    她們夜複一夜地對話,與那些談話相比,白天才輕脆得像一場夢。

     雨果縱然能夠描繪某些夢境,但此時的他并不能理解自己與他人的夢。

    他開始窺見夢境深處的意義,和前往科隆的旅行密不可分。

    “紅”的編年紀事記錄了整件事的契機。

     “1480年早春,‘紅’收到了科隆的來信,”紀事這樣寫道,“信中請雨果弟兄前來為聖烏爾蘇拉教堂繪制祭壇畫。

    原料、工具和助手由科隆方面提供。

    将支付畫家18利弗爾的工錢。

     “托馬斯院長同意了科隆的委托。

    附加條件則是:作為對‘紅’的回報,科隆當借此良機,送還某件本屬于‘紅’的聖物。

    信衆稱其為‘無處安放的心’,命名原因說法不一。

    鑒于‘無處安放的心’在當地廣受敬奉,行有許多治愈的神迹,科隆對它頗為不舍,而在院長的堅持下,雙方最終達成了一緻。

    壁畫完工時,聖物将交付雨果弟兄,由他帶回‘紅’。

    ” 據說雨果出發的那天陽光明媚,空氣宜人。

    現在,他來到了故事開頭的地方,尋找走出森林的路。

    對他來說,“紅”是一座安穩的島,而蘇瓦涅森林就是包羅萬象、變幻莫測的大海。

    必須要專心緻志,才能夠不迷失方向。

     路過幾條溪流交彙的“七股泉水”時,他把水袋裝滿,在那兒汲水的修士又往他的行囊裡塞了一塊黑面包。

    此刻頭戴寬檐帽、背着皮挎包的雨果也許不像僧侶,而更像個俗人朝聖者。

    他答謝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