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開往奧斯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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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龍去脈,既然我們都要挨過這個晚上,而又沒有别的消遣。

    ” “聽上去很有趣,我很願意。

    ”對面的乘客說,“不過您為何突然改成了說佛拉芒語,您像剛才那樣說法語不好嗎?” “的确,我的佛拉芒語隻夠和查票員寒暄的,現在我就要改回法語,您别笑話我。

    我剛才蹩腳的佛拉芒語是為了向畫家緻敬,他和您一樣都講這門語言(如果我沒看錯),雖然他現在永遠地沉默了,就像他畫裡的人,沒人需要知道他曾經操什麼語言,沒人再需要他張嘴說話。

    他叫雨果·凡·德·古斯,您肯定在博物館裡見過他的畫。

    我們不一定非得把這些佛蘭德③畫家區分開來,那些面目相似的蒼白臉,那些深黑的杏仁形眼睛,那些合攏的細瘦的手指,怎麼能分出誰是誰呢?梅姆林的天使可以降落在羅吉爾的聖母的卧房,揚·普羅沃斯特的凸面鏡裡或許映出了揚·凡·艾克的某位商人之妻的臉,而勃魯蓋爾與博斯分享着同一個幽暗夢境中的鬼魂。

    ” “在另一個場合,我或許會細細琢磨起您這番話,還有我念書時四處遊曆的細碎回憶。

    ”對面的乘客壓低了聲音,“但您的意思是,您帶上火車的,是一幅15世紀的油畫。

    ” “是的,顯而易見,您是個有教養的人,不懵懂無知,也沒大聲嚷嚷。

    要知道,我們在戰争中,而且被占領着。

    上帝保佑比利時。

    所有熟悉的東西,現在都難以捉摸,我們不知道對面的人是敵是友,是否下一刻仍是朋友。

    誰也不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攜帶一件古董藝術品穿越整個國家意味着什麼,也許我是一個賊,從某幢滿地狼藉的豪宅裡偷了它,現在正在銷贓的路上。

    不,我向您保證沒有人因為這幅畫受到傷害,即便有,這傷害也已差不多和這畫本身一樣古老。

    ” “您的話我聽不懂。

    ” “我解釋一下。

    這是個不幸的畫家,一生畫了許多苦惱的人、憂郁的人、癡傻的人、瘋瘋癫癫的人,最後自己也因為憂郁症隐退到修道院裡,但沒有停止畫畫。

    我要說的是有關他生命最後時光裡畫的畫。

    據修院的記載,那是一組祭壇畫,但早已下落不明,内容也撲朔迷離。

    純屬偶然,我在布魯塞爾古董集市偶然弄到了手裡這幅畫,孤零零一幅,畫闆肮髒,畫框朽爛,狀态非常糟糕。

    在請人修複時,我在畫框的夾闆裡發現了幾頁寫着字的紙,憑上面的内容,我可以大緻判斷,這就是雨果散佚的祭壇畫的其中一幅。

    ” “紙上面寫了什麼?”對面的乘客探過身來,好奇地問。

     “我難以描述讀這幾張紙的感受。

    簡單地說,它叙述了這幅畫誕生的一些逸事,說不清出自何人之手。

    它喚起了我的好奇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忍不住去調查、揣測和想象所有發生的故事。

    我對自己說,這也許是一幅注定漂泊在路上的畫。

    您看,畫安靜地躺在我們頭頂,但它在飛馳,茫茫黑夜也阻止不了它;某些塵埃幾不可見地沾在畫上,它們來自布魯塞爾的某條小徑,将要和奧斯坦德的塵埃會合。

    在萬物離散歸一的運動中,這隻是其中一次。

    也許最出色的數學家也無法給出答案:為何會合發生在此時此處,而不是彼時彼處。

    ” “就像我們。

    ” “是的,就像我們。

    基于這個相似之處,這個故事才值得一講。

    ” ①奧斯坦德:比利時的西北部城市,位于今西佛蘭德省。

     ②列日:比利時東部城市。

     ③佛蘭德(Vlaanderen):比利時西部的一個地區,人口主要是佛拉芒人,說佛拉芒語。

    傳統意義的“佛蘭德”亦包括法國北部和荷蘭南部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