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瑪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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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保持完整。

    那你就錯了,簡。

    愛情就像一個學步的貪婪孩子,隻認得兩個字,那就是“我的”。

     不過,簡,當你還是一個蹒跚學步的孩子時,你已經認得“我的”之外的很多詞語了。

    你尤其喜歡的一個詞是“檸檬”(它甚至可能是你學會的第一個詞)。

     4 回到路上,瑪吉說:“我說我被詛咒,隻是因為我的家人都有點古怪。

    我隻是因為你要見到她們而有點緊張。

    ” “那倒說得通。

    ”我說。

     “我的——”她頓了頓,“我的姑媽們有個瘋狂的想法,認為我上大學是為了釣男人。

    ” “哦,我猜那種想法現在還挺常見的吧。

    ” “是嗎?”她的聲音裡透着期望。

     “在某一代女性當中。

    沒錯,我想還挺常見的。

    ” “我的姑媽們都是老古闆,不過我覺得自己又表現得太誇張了。

    ”她笑起來,“有時候在夜半時分,會覺得一切都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夜半時分,我們都會變成無措的孩子啊。

    ” 我點點頭:“話說回來,你和家鄉小鎮同名,真是有趣。

    ” “是啊。

    ”她說。

     “其中有什麼故事嗎?” “有啊。

    ”她說。

     “能告訴我嗎?” “以後吧,或許,”她說,“對了,什麼時候要我開車了告訴我。

    ” “好的。

    ”我說。

     “對了,那裡一個男人都沒有。

    ”她說。

     “哪裡?” “我家。

    他們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走了的比死了的多。

    ” “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嗎?”我問。

     “沒有。

    ”她說,“我隻是跟你說一聲。

    其實我們對彼此了解太少了。

    ” [瑪格麗特和我從未具體談過自己的家庭,這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奇怪。

    我自己的童年不太幸福,所以一般不會主動向别人打聽童年生活。

    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必須了解對方的一切,這是一句謊言。

    愛情當中必須時不時保持距離。

    ] 大約中午時分,換她來開車。

    我想起來,我還從未坐過她開的車。

    道路錯綜複雜,蜿蜒曲折。

     “我們總是開玩笑說,”瑪吉說,“抵達瑪格麗特小鎮的唯一辦法就是盡力讓自己迷路。

    ” 我們駛過一個蘋果園。

    尚是初夏,果實看上去已是成熟待摘。

    “沒想到這個時節就能摘蘋果了啊。

    ”我說。

     “現在知道了吧。

    ”她說。

    她把車子停到路邊,伸手從果園圍欄上的一根樹枝上摘下一個蘋果,遞過來讓我吃。

    我咬了一口。

     “好吃。

    ”我說,于是她把剩下的整隻給了我。

    實際上,這隻蘋果一點兒也不好吃。

    第一口的甜味是騙人的,越是往裡咬,越是苦澀的味道。

     她打開電台,響起一首熟悉的歌: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于事無補,寶貝 我從未見過的那盞燈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于事無補,寶貝 此刻我的前路一片漆黑 “我愛這首歌,”她說,“聽了幾萬遍,再聽幾萬遍都不會膩,你知道嗎?”她調高音量。

     可是我依然渴望你能有所行動 來讓我回心轉意,留下别走 我們過去的交流實在太少了 所以别再想了,沒事的 “我可以餘生隻聽這首歌。

    ”她說,“每次聽感覺都會有所不同。

    ” “或者可能是你自己每次都有所不同?”我這樣說。

     “有可能。

    ”她說。

     “瑪格麗特小鎮有什麼樣的故事?”我問。

     “哎,所有故事都一個樣,不是嗎?男人和女人相戀或失戀。

    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不是幸福收尾,就是悲傷結局,隻是故事中涉及的人物各不相同。

    ”她揿了三下喇叭,就像畫出一個省略号,接着我們重回路上。

    “某種意義上,”她說,“這些男人和女人其實也都一個樣。

    ” 大多數地方也别無二緻。

    你知道自己到達某地的唯一辦法是辨認路牌。

    現在我便要來描述一下瑪格麗特小鎮的招牌,盡管說實話,我是到那兒近一個月後才看到這個招牌的。

     招牌(很不起眼、褪了色的木頭招牌)上寫着“歡迎來到”,下面一行的字寫得更大些:格麗特小(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都已剝落,很顯然,它們已同小鎮上的其他人一起,棄這裡而去)。

    它和各個地方的此類招牌無甚差别。

    在底部該寫小鎮人口的地方,是一個難以辨認的不停被修改的兩位數。

    人口可能是00,也可能是99,無法确定;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裡的人口從未上過三位數。

    一般的旅行者對于這一招牌,乃至整個小鎮,都不會過多留意。

    瑪格麗特小鎮正是那種人們前往某地途中會路過的地方。

    可能是走錯了路,轉了兩三個彎後發現來到了這樣一個小地方。

     前兩夜我幾乎都沒合眼,于是離開果園重新上路後不久我便睡着了。

    我從未坐過瑪吉開的車,對她的車技更是知之甚少,即便如此我還是為了睡得舒服點而解開了安全帶,這樣做或許并不明智。

     我陷入了那陣子反複經曆的一個夢境。

    事實上,因為這個夢出現得過于頻繁,我甚至把它記在了貝絲前一年聖誕節送我的“夢境日記”裡。

    [你的姑媽總是買一些糟糕透頂的禮物;我差不多是因為想看看能有多糟而對它們懷有期待。

    ]以下是我的記錄: 我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間的一張床墊上。

    正與一個女人做愛,但我不知道她是誰。

    看不見她的臉,因為被她的頭發擋住了(她的頭發是淺色的,不是淺黃就是淺紅)。

    我不停地想把她的頭發捋到後面去,但這樣做很難。

    最後終于成功了,可我發現她根本沒有臉。

    有幾次,她的臉是一面鏡子,我在裡面看到了自己,隻不過我變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

     這個夢不可思議地煩擾着我,因為它過于頻繁,不依不饒地象征着什麼,以戲劇性的誇張方式預示着某種不祥。

    我們的夢境總是這樣,幼稚得令人汗顔。

     從夢中醒來時,我發現瑪吉倒在方向盤上睡着了,真的是睡着了,而我們的車子眼看着就要從一座小木橋的邊緣落入下面的河流裡。

     我試圖叫醒她。

    “醒醒!”我大叫。

     一秒鐘後,另一個聲音回應着我:“醒醒,醒醒,醒醒,醒醒。

    ”但不是瑪吉的聲音。

    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盡管一開始我沒聽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瑪格麗特小鎮這地方回音很重。

     “瑪吉!”我大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回聲不斷。

     我用力搖她,她終于睜開了雙眼。

    她沖着我微笑,甜美卻睡意尚濃。

    “我做了個很可愛的夢。

    ”她說。

     “夢夢夢夢夢。

    ”回聲重響。

     “瑪吉,我們要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回聲嘲笑着。

     “哦,見鬼。

    ”她說。

     “見鬼見鬼見鬼見鬼見鬼。

    ”回聲大笑。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瑪吉猛踩下刹車。

    這一反應還算及時,雅克舅舅的敞篷車和她本人總算逃過一劫。

    而我因為解開了安全帶,則沒有那麼走運。

     但别害怕,簡。

    這裡我還沒死。

    一如每個負責的叙述者,我在故事末尾才會死。

    在這裡,我受的傷僅僅是一條腿上三處骨折。

     原本,我的計劃是把瑪吉送到她家,見一見她的家人,最多待上幾天,然後就回我的地下室着手寫畢業論文。

    但很顯然,事與願違。

    我最後在瑪格麗特小鎮度過了整整一個夏天(可能還要更久一點)。

     來,親愛的,乖乖蜷起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有人說這個故事很像童話,但其實大多數此類故事都是如此(至少在開頭部分)。

    如果時不時的你覺得它不太可信,我先行緻歉。

    有些情節我已經忘了,還有些是我故意忘記的。

    沒有記憶的人拿起筆時也會成為飽經世事之人。

    (這應該是哪位名人說過的一句話,但我記不得是誰了。

    ) 免責聲明到此為止。

    所有故事唯一的開場方式就是真的開始講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