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瑪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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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她坐上副駕駛座,“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你先開第一段路。

    ”她說。

     “你到底住在哪兒呢?”我問。

     “在紐約州北部,馬爾伯勒和紐堡之間,”她說,“那一帶很容易迷路,所以我來開最後一點路。

    ”說完她便把頭往車窗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說來可能有些奇怪,”她說,眼睛依然閉着,“但我住的地方其實跟我叫同一個名字。

    我想最好現在告訴你一下,以免你會大吃一驚。

    ” “什麼意思?” “我來自一個名叫瑪格麗特小鎮的地方,”她說,“其實也沒什麼,我隻是覺得如果不提一下的話,會顯得有些奇怪。

    ” 我看着她,想弄明白她是不是認真的:她眼睛閉着,但從嘴形上看,絕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笑了起來:“我猜是你以你們鎮命名而不是你們鎮以你命名。

    ” 她也笑了起來:“我從來沒完全弄清楚過。

    ” 我們住進康涅狄格州的一家汽車旅館。

    瑪吉之所以想住這裡,是因為旅館招牌上寫着每間房都有水床,而我們都沒睡過水床。

     房間裡果然濕氣很重,煙霧缭繞。

    瑪吉想要的水床是心形的,中央似乎略微下陷。

    靠近床腳處有一個令人不安的水印。

    整體感覺這裡更像拉斯維加斯的廉價旅館,而不是在康涅狄格州。

    我們兩人都精疲力竭,沒有多加讨論便倒頭躺下。

     我們躺在黑暗中。

    越是想要靜止不動,床越是搖晃得厲害。

    我很疲憊,卻無法入眠。

     “閉上眼睛。

    ”她說。

     我照做了。

     “很容易想象我們是在一艘小船上。

    ”她悄聲細語,“很容易想象我們是在大海上迷失了方向。

    ” “你說自己被詛咒了,是什麼意思?”我問。

     “你在我手指上綁那根線,是什麼意思?”她反問我。

     “隻是突然想那麼做而已。

    ”我沒底氣地回答。

     “看到沒?”她問,“床上說的話,不能太當真。

    ” “聽起來像是幸運餅幹裡的話。

    ”我說,“别人說什麼你都不能相信隻要是在床上。

    ” 瑪吉發出一聲呻吟(在我聽來帶着親昵的意味),我越過随之而起的波浪向她靠近。

     3 貝絲說我應該寫得更平實些,不要像寫小說一樣。

    我問她,她是寫過了什麼作品嗎,否則怎能如此内行?她說,并不需要成為一位作家才能判斷作品的優劣。

     她說,最好的作品,語言明白易懂、用詞精準、富有詩意,但又不會詩情泛濫。

     就像《電視指南》那樣?我略帶諷刺地回敬她。

     對的,她說,就像《電視指南》那樣,因為《電視指南》的風格完全服務于它的主題。

     還有,她說,裡面寫了太多我和瑪格麗特的床事,小孩子不會想讀那麼多講她爸爸媽媽床事的内容。

     我說,關于養育孩子她又知道什麼? 她說,你不就是我拉扯大的嗎? 最讓我不舒服的地方,她說,是開頭講你住的公寓那一部分。

    我記得那套公寓,她說。

    記得很清楚,那裡的窗戶都非常高。

     怎麼了?我問。

     嗯,她說,你描述自己大概是還躺在床上時,看着陽光落在窗外的人行道上。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躺着的時候是沒法透過窗戶往外看的。

    角度不對。

     哦貝絲,我說,這是創作的自由。

    我需要用一種方式來表現時間的流逝。

     好吧,但我覺得你應該精确一點,她說。

     每個人都會有點自由發揮,說自己從不自由發揮的人是在撒謊。

     還有,她說,我從來沒用鐵鍊把自己鎖在建築物上,而且我從來沒有把她認作L,我很清楚L和瑪格麗特的區别。

    而且我初次遇見瑪格麗特不是在電影院,是請她來我公寓吃晚飯那次。

    雅克舅舅那時候也還沒死。

    至于其他部分,我沒法證實或是否認,因為我并不在場。

    但我覺得瑪格麗特怎麼都不像是會請素不相識的人到她床上去。

    還有“被詛咒”那個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記得那茬了,完全不記得。

     這是我寫的故事,我對姐姐說。

    幸好隻要你樂意,随時都能向簡講述你自己的版本。

     你也不該寫你從U大學偷了家具。

     貝絲,我說,這隻是寫給簡一個人看的。

    再說了,都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實在不覺得還會有人為此追捕我。

    即使真有人來抓我,反正我六個月後也就不在了。

     别那麼說,她說。

    求你别那麼說。

     我就要死了,我說。

    這的确很過分,但也無力回天了。

     我很喜歡提到粥的那部分,貝絲換了柔和的聲音說道。

    我自己一直覺得那不過是團糨糊。

     最後她終于讓我一個人待着了。

    我承認,看到她離開,我很高興。

    并不是說她對我文章的批評毫無道理。

    她說得對,我應該更加清楚地陳述目的。

     簡,我給你寫這些文字,是因為你母親去世了,而我也是将死之人。

     在我死後,你會跟你的貝絲姑媽一起生活,她是個可愛又通情達理的女人。

    當然了,貝絲并不是你的親姑媽。

    (隻消瞥一眼她豐滿的胸部和臀部,便可确鑿無誤地知曉這點。

    )但我還是支持你叫她貝絲姑媽。

    簡,在這一生中,很多時候都需要認他人為親人。

     你六歲那年,你的母親去世了,但不要為此感到悲傷。

    她很晚的時候才懷上你,你的降臨讓她滿心歡喜。

     不要過于責備我們給你取了簡這個名字。

    “簡”或許有點像父母硬塞給孩子的那類名字,因為他們窮極無聊或是心不在焉,不願想一個更好的名字。

    然而就你而言,我們是左思右想才決定給你取名叫“簡”的。

    你的母親很讨厭各種昵稱(她自己的名字就是那個會衍生出無窮無盡昵稱的瑪格麗特),想要給你取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昵稱的名字。

    “簡就是簡,永遠都是簡。

    ”她在你出生時這樣說。

    至于我,我從來(直到現在)都不覺得做個“平凡的簡”有什麼不好,如果“平凡”的意思是誠實、不張揚且意志笃定的話。

    我一直希望自己擁有這些品質,隻可惜并未實現。

     你的母親,瑪格麗特,于19××年出生于瑪格麗特小鎮。

    (到底是她以小鎮命名還是小鎮以她命名,我從來沒弄清楚過。

    )她的中間名是瑪麗。

    “如果我叫瑪麗?瑪格麗特,而不是瑪格麗特?瑪麗的話,”有一次她說,“我猜我的人生會過得輕松許多。

    ”瑪格麗特姓湯,直到她從了我的姓。

    然而不久,她就把姓奉還給我,重新成為瑪格麗特?湯,自此未變。

     她生下來時叫瑪格麗特。

    還是小姑娘時叫梅;再長大點了叫米亞;成年後叫瑪琪。

    她死之前,重新變回了瑪格麗特。

    這些年還有其他名字上的更疊:白發畢現的老瑪格麗特,我鐘愛的性感得不可方物的瑪吉,抑郁瘋狂的格蕾塔,還有其他種種。

    有許許多多個瑪格麗特?湯。

    有時候我問自己,瑪格麗特怎麼能同時是這麼多不同的女人呢?簡,答案是,你的母親要麼是獨一無二的奇女子,要麼就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我認識所有的這些瑪格麗特?湯,隻是現在她們都已不在了。

    我應該承認我愛過她們當中的大多數但并非全部嗎?或許如果我當初也努力愛上瑪琪,哪怕隻是一點點,其他的瑪格麗特也許就能活得久一點。

    或許吧——但這是後話了。

     我們的故事其實開始于一個最具争議性的人物抵達瑪格麗特小鎮——就是我。

    是的,簡,這是真的。

    很久以前,你親愛的父親是一個騙子、撒謊者,一個徹頭徹尾的渾蛋。

    我那時就是人們所說的無賴。

    盡管我很不願承認這點,但在這個故事裡有時我确實是個壞蛋。

    而在其他時間,我是戀愛故事的男主角。

    現實中,壞蛋和戀愛男主角同為一人的概率,往往遠比你想象得要高。

    人們常說,戀人通常都是小偷,的确,愛一個人就很難不從對方那裡盜取某些東西。

    等你長大些,你可能會跟我争論。

    你可能會說真正的愛是不會盜取任何東西的。

    你可能會說真正的愛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