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瑪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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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罷了。

    [簡,你可能會覺得七張墊子應該把人擡得很高了,但是U大學的床墊都薄得可憐。

    七張U大學的床墊,隻相當于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兩張那麼厚。

    ] “累死了,”她說,“我感覺好像很多很多年沒睡過覺了。

    ” “瑪格麗特,我是助——” 她打斷了我:“你看上去也很累。

    ” 她說這話的樣子,差點兒就讓我哭了出來。

    “是的,”我說,“我是很累。

    ” “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睡在這裡。

    ”她主動邀請。

     “睡在你床上?”我不敢相信。

     “睡在我床上。

    ” 于是我睡了。

    這樣的大方邀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

     我在次日下午醒來,是個星期五。

    她正盯着我看。

     “睡得如何?”她問。

     “還行。

    ”我打了個哈欠,“瑪格麗特,這麼多床墊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它們能幫助我入睡,可事實上并不起作用,”她一邊說着一邊從床上爬起來,“我要去刷牙了。

    之前就想起來了,可又不想弄醒你。

    ” 我躺在瑪格麗特的床上,享受着充分休息過後的幸福感。

    我往床中間移動,就在那時我感受到了——一塊凸起。

    雖然很小,但能摸到。

    我從床上起來,掀起第一層床墊。

    什麼都沒有。

    又掀起第二層。

    什麼都沒有。

    接着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第六層。

    什麼都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最後,我掀起第七層床墊,緊貼着床闆的那層。

    我在那裡找到了它——一支鋼筆。

    一支陳舊的比克黑鋼筆,一頭有輕微咬過的痕迹,是那種一美元能買十支的普通鋼筆。

     她重新回到房間,高高地仰着頭。

     我把這個硌人的東西拿給她看,“你睡在一支鋼筆上了。

    ” “鋼筆。

    ”她笑着說,“哦。

    ”她從我手裡接過鋼筆,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

    她吻了我,對我說謝謝,接着又吻了我。

    她開心地回到床上,并邀請我跟她一起。

    我這麼做了,簡,我真這麼做了。

     “瑪格麗特。

    ”我開口道。

     “大家都叫我瑪吉。

    ”她說,“你叫我瑪格麗特時,我差點沒反應過來你在跟誰說話。

    ”她笑了,是那種緩緩的睡意缱绻的笑容,然後翻了個身側卧着。

    “那支鋼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 “可能用不了了,看上去太舊了。

    ” 她很固執。

    “我還是想知道到底能不能用。

    ”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下床找來一張活頁紙。

    為了讓墨水出來,我開始心不在焉地畫一個歪歪扭扭的無限符号。

     “貌似不行了。

    ”大概一分鐘後,我說。

    在筆頭的壓力和反複的書寫下,紙都要破了。

     “再試一試,”她說,“拜托你了。

    ” 于是我繼續試。

    我改為畫愛心。

    接着是字母表。

    然後開始寫自己的名字。

    就在這時,鋼筆開始出墨了。

     瑪格麗特笑了起來。

    “我真開心。

    ”她說,“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開心,可就是很開心。

    ”她看着那支鋼筆,仿佛它是世間出現的第一支鋼筆。

    她看着我,仿佛我是這世上第一支鋼筆的發明者。

    “那是你的名字嗎?”她審視着我寫的字問。

     “是的。

    ”我說。

     “是個好名字。

    很高興你叫這個名字。

    這是個相當不錯的名字。

    ” “謝謝你,或許是的。

    ” “這筆,看上去是個好兆頭,不是嗎?” 我表示同意,确實是好兆頭。

     她又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後點點頭。

    “你是《道德論證》課的助教,是嗎?” “是的,”我不情願地承認,“實際上還是助教組長。

    ” “那課純粹是無聊的胡扯,對吧?” “沒錯。

    ”我贊同。

     “沒錯。

    ”她重複道,“那現在,你幹嗎不回到床上來?” 于是我又睡了過去,但心卻醒着。

    瑪格麗特有種獨特的方式,能讓人覺得自己是世上第一個發現她床上這塊寶地的人。

     一層淡黃的色彩披上人行道,這意味着我徹夜未眠。

    我望向瑪吉。

    她的紅頭發無處不在,她的雙眼腫脹,口氣很重,還有一簇若隐若現的小胡子。

    忽然間,我突然想和這個女人共度餘生,不管她是否被詛咒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她說什麼或是不說什麼,無論她做了什麼或是将會做什麼,一切都無法改變這一點。

    現在是清晨五點,我如此确信。

     瑪吉上周搬出了宿舍樓。

    我卧室的牆邊擺滿了她的箱子。

    (她在那間九英尺長七英尺寬的囚室裡放下了數量驚人的東西。

    )在貼着“瑪格麗特?湯——雜物”标簽的箱子上,擺着打包用的工具,其中有一個大線團和一把刀。

    我從床上起來,從線團上剪下一段三英寸長的線。

    我爬上她的床,打量着赤身裸體睡在床單上的我的女孩。

     一條腿彎曲着,一條腿是伸直的,然而兩條長腿通往的是同一個盡頭:一座小小的毛茸茸的山丘,濃密的黃色褐色的毛如同麥穗一般,掩藏着一口井。

    (那些日子裡,我喜歡想象隻有自己知道那口井的所在。

    )接着,是她腹部的廣闊平原——光滑、柔軟卻不太平坦。

    越過平原是另外兩座小小的山丘——很可愛,很可愛。

    在這兩座可愛的小山丘之間,是一條狹長潔白的通道,那是她的脖頸。

    她的眼睛閉着,但我知道這雙眼睛在有的光線下看是棕色的,有的光線下看則是金色的。

    她聞起來有蘋果的香氣,兩頰滾燙,好似一對火炬,而她的紅頭發則像是西班牙房屋頂上褪色瓦片的顔色。

    這整片肉體的大地都将是我的,我一邊在她手指上系蝴蝶結,一邊這樣想着。

     “你在做什麼呢?”她睡意蒙眬地問。

     “打了結我就不會忘記了。

    ” “忘記什麼?”她問。

     “我想要記住的事情。

    ” “那你不是應該在自己的手指上打個結?” “繼續睡吧。

    明天可是漫長的一天呢。

    ” 她翻過身來趴着睡。

    一秒鐘後,她又翻身側卧,沖着我微笑。

    “我給你騰出了地方,”她說,“你要是想睡的話,就睡這裡吧。

    ” 2 趁瑪吉還睡着的時候,我偷偷溜出去,把雅克舅舅的藍色敞篷車開了過來。

    雅克舅舅已去世多年,這車子是他留給我的,盡管如此,我仍然一直覺得這是他的敞篷車。

    雅克舅舅一輩子開的都是敞篷車,而且永遠都把頂篷放下來。

    當被問及這個癖好時,他總愛用帶比利時口音的卡通人物般的聲音說道:“随他怎麼下雨,反正淋不到我,可不是嗎?”接着他會像傻瓜一樣大笑起來,好像他之前一千次沒有給出相同回答似的。

    我十六歲時在一本曆史書上看到,一位法國皇帝(路易十三還是路易十五?)說過“Aprèsmoi,ledéluge”,聽起來正像是雅克舅舅會說的話。

    說真的,在學習整部歐洲史時,無論學到哪位法國暴君,我腦海中浮現的都是雅克舅舅的面孔。

    春季學期快結束時,路易皇帝(路易十六還是路易十七?)被砍掉了腦袋,足以讓我煞有趣味地浮想良多。

     父母去世後,姐姐貝絲和我無處可去,母親的弟弟雅克舅舅就收留了我們。

    我知道自己應該心懷感激,有時候我甚至确實如此。

     回去取車意味着要和貝絲一起吃早餐。

    (車子停在她住的公寓樓的車庫裡。

    )那段時間,貝絲對所有事情都特别操心。

    她給雜志編輯寫信;上街遊行;制作傳單和标語(還總是回收循環利用這些傳單和标語);參加集會;用鐵鍊把自己鎖在建築物上;檢查标簽;對她的弟弟過度操心。

    簡而言之,她做着一個人應該做的所有事情。

     吃早餐時,我告訴貝絲我要把車開出去,幫瑪吉把她學校裡的東西搬回家。

     貝絲皺起眉頭,說:“有些事情很讓我擔心。

    ”到底是什麼事情,她沒有明說,我也知道不該問。

    反正她最後總會告訴我的。

    “有些事情很讓我擔心。

    ”她又說了一遍,一邊把粥舀到碗裡。

    [簡,我不太清楚粥和燕麥片到底有什麼區别;我猜粥比燕麥片更可靠一些,因此我将粥與你姑媽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