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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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這一天餘下的時光呢? “咱們到太陽底下去坐着吧。

    ”維爾庫夫人向我建議。

     于是,我們坐到了浮橋邊上的兩張藍色帆布椅子上。

    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透過她那墨鏡呆呆地看着馬納河水。

    她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總是辜負父母期望的孩子? “談談您的拉瓦萊那照片好嗎?”她似乎出于禮貌為了打破沉默而問我。

     “那将是些黑白照片。

    ”我告訴她。

     “做得對。

    ” 我為她不容分辯的口吻吃了一驚。

     “要是能夠全拍成黑的就更好了。

    我要告訴您一件事……” 她遲疑了片刻。

     “馬納河岸的所有這些地方都是令人傷感的……當然,在陽光下,它們使人産生錯覺,除非您十分了解它們。

    它們給人帶來厄運……我的丈夫就是在馬納河邊一場不可理解的車禍中死去的。

    我的兒子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變成了一個無賴……而我,我将要一個人在這凄涼的風景中衰老……” 對我說這些的時候,她一直保持着冷靜的态度。

    她的語氣甚至是相當淡漠的。

     “您是不是把現實看得太黑暗了?”我對她說。

     “一點兒也不。

    我敢肯定您是個對氣氛敏感的小夥子,那麼您一定能理解我……盡量把您的照片拍得黑一些吧……” “試試看吧。

    ”我對她說。

     “馬納河邊總是發生一些黑暗的醜惡的事情……您知道蓋那些别墅的錢都是怎麼來的?是那些姑娘們在那種房子裡幹活兒掙來的!而那些拉皮條的男人和妓院老鸨退休了之後就住到這些别墅裡來……我的話可不是瞎說的……” 她突然停住了口,似乎在思索什麼。

     “馬納河岸的這些地方從來就不是好人待的,特别是戰争期間。

    我剛才跟您講過可憐的艾莫斯……我的丈夫很喜歡他。

    艾莫斯那時住在施尼威,他在巴黎解放的時候死在街壘上了。

    ” 她始終直直地望着前方。

    是在看艾莫斯曾住過的施尼威山坡嗎? “人們傳說他被一顆飛來的子彈打中了……這不是事實。

    那是殺人滅口。

    是因為戰争中常來香比尼和拉瓦萊那的某些人……他認識他們,知道他們的某些事情。

    他在附近的小旅館裡聽到過他們的談話……” 希爾薇娅給我們斟上了咖啡。

    過了一會兒,維爾庫夫人似乎有點遺憾地站起來,向我伸出手: “認識您非常高興。

    ” 她吻了希爾薇娅的前額。

     “我要去睡午覺了,親愛的。

    ” 我陪她走到石階的腳下,紅岩石旁邊。

     “謝謝您給我講了馬納河岸的情況。

    ”我對她說。

     “您要是還想知道别的細節,那麼再來看我吧。

    不過我敢肯定您現在已經進入氣氛了……把相片照得黑些吧,照成一片漆黑……” 她強調地說出“一片漆黑”幾個字,帶着巴黎郊區的口音。

     “奇怪的女人。

    ”我對希爾薇娅說。

     我們在浮橋邊上的木闆上坐下,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我呢?你覺得我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嗎?”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稱呼“你”。

     我們就這樣待在那兒,雙雙坐在浮橋上,用目光追随着一隻滑入馬納河的小遊艇,正是第一天相遇看見的那隻小艇。

    水面不再平靜不動,不時激起一陣陣漣漪。

     河流載着這隻遊艇,使它看起來愈加輕快,緩慢的有節奏的劃槳動作顯得激昂有力。

    陽光下,我們隻聽得淙淙的流水聲。

     不知不覺中,暮色已開始侵入我的房間。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晚飯我要遲到了。

    我婆婆和丈夫一定已經在等着我了。

    ” 她從床上爬起來,把枕頭翻過來,又抖落着床單。

     “掉了一隻耳環。

    ” 然後她站在衣櫃的鏡子前面穿衣服。

    她套上綠色緊身外衣和掐腰的紅棉布裙子,又坐在床沿上穿上帆布鞋。

     “我也許待會兒再來,要是他們打牌的話……要不就明天早上來……” 她把門從身後輕輕地關上。

    我走到陽台上,用目光追随着她那輕盈的身姿,黃昏中的紅裙,沿着拉瓦萊那河岸漸漸遠去了。

     整整一天,我躺在房間的床上等她。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牆上和她的身上印下一個個金色的斑點。

    樓下,旅館門前的三棵梧桐樹下,玩“貝當克”11的人們常常一直聚到深夜。

    我們可以聽見他們的喊叫。

    他們在樹上挂起燈泡,燈光也透過百葉窗射進屋裡,在黑暗中投在牆上的光環比太陽光還亮。

    她的藍眼睛,她的紅裙子,她的棕色頭發……後來,過了很久以後,這些鮮豔的光彩全都消退了,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正如維爾庫夫人說的那樣。

     有時候,她在我這兒能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晨。

    她丈夫和那個穿鹿皮鞋、山羊腦袋、兩眼無神的家夥,還有那個想賣鑽石的人,一起跑出去做生意了,另一個人她不認識,但是茹爾丹和她丈夫談話中常提到他的名字:他叫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