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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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在街上有人會從您脖子上拉下來呢!” 我在想她說這話是認真的還是在嘲笑我們。

     “我可以為你們找到買主,”尼爾說,“我和芭芭拉認識一些美國人,他們或許能夠買這顆鑽石。

    是不是,親愛的?” 他提出了幾個名字,她點點頭表示認可。

     “您認為他們肯出我剛才說的價錢吧?”我用非常溫和的語調問。

     “當然。

    ” “你們還想喝一點兒什麼嗎?”芭芭拉·尼爾問道。

     我望了一眼希爾薇娅。

    我想走了。

    可她看來在這個陽光燦爛的花園裡待得很安逸,她的脖頸抵着椅背,閉目養神。

     芭芭拉·尼爾朝屋裡走去。

    尼爾指着希爾薇娅,壓低嗓音對我說: “您想她睡着了嗎?” “是的。

    ” 他朝我探過身子,用更低的聲音說: “鑽石的事兒……我想,要是你們能證明它是真的,我打算自己買下來。

    ” “是真的。

    ” “我想把它送給芭芭拉,紀念我們結婚十年。

    ” 他發現了我眼中的某種疑慮。

     “請放心……我完全可以付這個價錢……” 他重重推了一下我的手臂,好讓我明白應該豎起耳朵聽他講: “我本來不配擁有這一切的:我什麼也沒做,隻是來到世上就繼承了父親的一大筆财産……這是不公平的,不過事實就是如此……現在您相信我了吧?您現在把我看成一個真正的買主嗎?” 他大聲笑了起來。

    也許想讓我忘掉他說這些話時所使用的挑釁口氣。

     “我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忌諱……我可以先給您付一部分定金。

    ” 尼爾提議用汽車送我們回去,但我對他說我們甯肯步行。

    走在西米葉大道的人行道上,我擡起了頭:在街的上方,他們兩人都倚在花園的欄杆上,雙雙看着我們。

    尼爾用手臂向我做了個手勢。

    我們已經說好第二天通電話以便訂一個約會。

    走了幾步之後,我又一次回過頭去,他們依然靠在欄杆上,一動沒動。

     “他要把鑽石買下來送給他太太呢。

    ” 她并不感到吃驚。

     “他出什麼價?” “就是我說的價。

    你覺得他們真的有錢嗎?” 我們在明媚的陽光下慢慢地走過西米葉大道。

    我脫掉大衣。

    我清楚地知道這時正是冬天,而且黑夜就要降臨,但在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好像在七月暑天。

    辨不清季節的錯覺,加上稀少得反常的過往汽車,那驕陽,那印在馬路上、牆上的清晰無比的暗影…… 我緊緊抓住希爾薇娅的手腕: “你不覺得我們是在夢中嗎?” 她對我微笑,但目光卻透出不安。

     “你認為我們終究還會醒來嗎?”她反問我。

     我仍默默地走着,直走到大街轉彎的地方,舊瑪傑斯蒂克飯店呈半圓的正面牆俯視大街。

    我們從杜布沙日大街走到市中心。

    在馬塞納廣場的拱廊底下,置身于來往車輛的嘈雜聲以及閑逛者和下班等汽車的人群之中時,我感到松了一口氣。

    這個熙攘喧鬧的場面給了我一種從被囚禁的夢境中走出來的幻覺。

     一個夢嗎?不如說當時感覺到的是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沒有任何突出的事件讓我們有所記憶。

    我們被滾動的地毯載着向前走,兩旁的街道向後退去,我們已經弄不清楚到底是滾動的地毯拖着我們前進,還是我們根本沒動,而周圍的布景被那種叫作“化出”的電影技巧推向後邊。

     夢幻的迷霧也有撕破的時候,但從來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夜晚,因為夜晚空氣更清新,于是重新接觸到堅實的土地。

    初到這個城市時所感到的麻木已經漸漸消失了。

    我們重又感到自己是命運的主人。

    我們可以制定自己的計劃。

    我們将越過意大利邊境。

    尼爾夫婦将幫助我們。

    我們可以坐他們那輛注冊為“外交使團”的汽車從法國到意大利境内,這樣既不受檢查也不被人注意。

    然後就直下南方,到羅馬去。

    羅馬是我們的目的地,是我想象可供我們終度一生的唯一的城市,羅馬對于我們這種懶散倦怠的人再合适不過了。

     到了白天,這些打算卻蹤影全無。

    尼斯城,湛藍的天空,淺顔色的類似大蛋糕或者遊船形狀的建築,空空蕩蕩灑滿陽光的星期日的街道,印在馬路上的我們自己的影子,棕榈樹,英格蘭人大道,這些布景都像電影畫面淡出一樣滑向後邊。

    在那些雨點敲鼓似地打在鋅皮屋頂的漫長的下午,我們一動不動地待在充滿潮濕氣味和黴味的房間裡,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到後來,我對這種感覺都因習慣而不在乎了。

    今天,我在這個充滿幽靈、時間靜止的城市裡甚至覺得相當自在。

    和那些在大道上緩緩流過的人們一樣,我也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我身上的發條已經壞了,重力規律對我也不起作用了。

    是的,我已經開始和尼斯城的其他居民一起飄蕩。

     可是住在聖安娜公寓的時候,對這種新狀态還沒習慣。

    我們還不時地掙紮一下來反抗逐漸侵入肌體的麻木遲鈍。

    那時候,我們生活中唯一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唯一從不消失的實體,隻有那顆鑽石。

    是它給我們帶來了厄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