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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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我的不安。

    因為下雨,尼爾太太開動了雨刷。

    雨刷有節奏的動作終于使我完全安心了。

     “是不是拉科蓋克一帶?”尼爾問,“我們,我和我的太太,曾經在那兒住過。

    ” “不,不是那兒,”希爾薇娅說,“我們在巴黎東邊,馬納河岸旁邊。

    ” 她挑戰似地說出這句話,說完對我笑笑,将一隻手塞到我的手中。

     “那一帶我一點也不熟。

    ” “是個有特殊魅力的地方。

    ”我說。

     “具體是什麼地方呢?”尼爾又問。

     “拉瓦萊那,聖希拉爾。

    ”希爾薇娅用響亮的聲音說。

     是的,為什麼我們不能用最自然的方式回答問題呢?為什麼我們要撒謊呢? “可是我們不想再回那兒去了,”我又說,“我們要留在藍色海岸。

    ” “你們做得對。

    ”尼爾說。

     我輕松了。

    已經那麼長時間沒和任何人講話了,以緻希爾薇娅和我在這個城市像關在鳥籠裡一樣團團轉。

    噢不,我們不是鼠疫患者,我們可以和别人談話,而且可以結交新朋友。

     車子駛進了加發來利街,我将聖安娜公寓的大門指給尼爾太太看。

     “這不是旅館呀。

    ”尼爾說。

     “不是,是帶家具的寄宿公寓。

    ” 我馬上為這句話後悔了,這也許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他們或許對住寄宿公寓的人有成見吧。

     “還算舒适嗎?”尼爾問。

     不,看起來他對這種住處毫無成見,而對我們還有幾分好感。

     “不過是臨時的,”希爾薇娅說,“我們希望找到别的住處。

    ” 汽車在公寓門前停住,尼爾太太關掉發動機。

     “我們大概可以幫你們找到别的住處,”尼爾用漫不經心的聲調說,“對不對,芭芭拉?” “當然,”尼爾太太說,“我們應該再見面。

    ” “我給你們留下我的地址,”尼爾說,“你們可以随時打電話。

    ”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夾,又從錢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再見,希望很快再見到你們……” 尼爾太太向我們轉過身來: “認識你們實在很高興……” 她是真心真意嗎?還是不過出于禮貌? 他們兩人都靜靜地看着我們,以同樣的姿勢,兩張臉挨在一起。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希爾薇娅也和我一樣。

    我相信,要是我們待在車裡不動,他們也會覺得很自然,什麼對他們都無所謂。

    他們會接受我們提出的任何建議。

    應該由我們首先作出表示。

    我打開車門。

     “再見,”我說,“謝謝你們送我們回來。

    ” 打開栅欄門以前,我再一次向他們轉過身去,同時看一眼汽車的注冊号碼。

    “CD”兩個字母使我心頭一跳。

    它的意思是“外交使團”。

    但是在一刹那間,我把它和警察局弄混了。

    我以為我和希爾薇娅上了當。

     “這是朋友借給我們的車。

    ”尼爾帶着好玩的聲調說。

     他從打開的車窗裡探出頭來,向我微笑。

    他一定注意到我看見汽車号碼時的吃驚神色。

    我想推開栅欄門,可是,它竟紋絲不動。

    我将門把擰了又擰,又用肩膀一撞,終于,大門一下子開了。

     關上身後的栅欄門,我和希爾薇娅都禁不住又向他們望去最後一眼。

    他們仍并排坐在車裡,像化石一般地一動不動。

     又聞見房間裡潮濕發黴的味道。

    往常,過了空虛無聊的一天回來的時候,我們總是覺得那麼孤獨,以至于潮濕和黴氣好像都滲入了我們的身體。

    我們相互擁抱着,躺在彈簧和銅架都咯咯作響的床上,漸漸深信自己的皮膚都被這種味道浸透了。

    我們曾買來新床單,還用熏衣草熏過,可是那股味始終沒有離開我們。

     可是這天晚上,一切都不同了。

    自從到尼斯以來,我們第一次沖破了使我們與世隔絕瀕于窒息的魔圈。

    這個房間在我們眼中忽然成了暫栖之所。

    我們甚至不再需要打開窗子通風,也不需要裹在熏衣草熏過的被單裡。

    那股味道被我們趕得遠遠的,近前不得。

     我把額頭貼在玻璃窗上,做個手勢叫希爾薇娅到我身邊來。

    在花園栅欄的後邊,尼爾夫婦的汽車還停在那裡,發動機仍然熄滅着。

    他們在說什麼呢?在等什麼呢?這輛灰色的、靜止不動的汽車是否代表着潛在的危險呢?還是看看今後事态如何發展吧!反正,什麼也比像以前那樣頹喪消沉強得多。

     發動機響起來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汽車才開動,然後在加發來利和莎士比亞大街拐角那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