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今天晚上,在瑪傑斯蒂克的大廳裡,是“遠方”協會每周一次的例會。我不想太早回房間,本來可以坐在一張木椅上——和小廣場上的木椅一模一樣——在聚集在那兒的一百多個人中間聽報告人講話。這些人的大衣襯裡上都有一個白圓圈的标記,上面有“T.L.”1的藍色字母。但是今天一個空位子也沒有。于是我貼着牆壁,一直溜到樓梯口。

    今晚我的房間竟和那個加發來利街的聖安娜寄宿公寓很相像。冬天,這裡也有同樣的氣味,這是由于潮濕以及年代久遠的木頭和皮家具的緣故。久而久之,住所的氣氛會影響到人。不過在加發來利街,和希爾薇娅在一起,我的精神狀态并不像這樣。現在,我常感到自己正在這裡腐爛。我極力使自己恢複理智。過了一會兒,這種感覺消失了,又剩下一種漠然,一種平靜而輕松的感覺。對我來說什麼也不重要了。在加發來利街的時候,我也曾失去勇氣,但那時候未來的色調仍然是樂觀的。我深信總有一天能走出我們所處的複雜的境況。尼斯總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片斷。我們很快要離開這裡,到外國去。當時我有着許多幻想。我還沒理會到這個城市是一片沼澤,我将會在這兒越陷越深。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幾年走的路程就是從加發來利街到現在住的西米葉大道。

    希爾薇娅來到尼斯的第二天是個星期日。接近黃昏時,我們來到英格蘭人大道,坐在一家咖啡館的街座上。正是我那天看見維爾庫挎着斜背帶的皮包走過的那家咖啡館。那時候,無數男男女女在逆光中的身影從我們面前飄過,在我和希爾薇娅眼中他們都顯得如此蒼老。現在,維爾庫終于也變成了這些影子中的一個……我忽然感到害怕起來,内心想着自己大概也成了他們中間的一個。

    那天晚上,那些人在我們身邊慢慢地喝茶。希爾薇娅和我則默默無言地看着他們,看着這些茶客和繼續在英格蘭人大道川流不息的人們。那是一個冬天的星期日傍晚,我知道我們倆心裡都在轉着同一個念頭:一定要在這些每天按部就班在藍色海岸散步的人中間,找到一個人買“南方十字”鑽石。

    一連下了幾天雨。我到阿爾薩斯·洛林公園旁邊的報亭去買報,然後淋着雨回到聖安娜公寓。女主人正在喂她的鳥。她穿一件舊風雨衣,一塊頭巾從下巴上系住擋雨。這是個六十歲左右的女人,舉止十分優雅,說話帶巴黎口音。她擡擡手臂對我打個招呼,說了聲“您好”,繼續打開一個個鳥籠,喂給它們糧食粒,然後又把鳥籠一一關上。她也是由于什麼偶然的原因到尼斯來栖身的吧?

    早上醒來,每當我們聽見雨點落在花園小屋鋅皮頂上敲鼓般的聲音,就知道一整天都是這樣的天氣,于是我們就常常在床上躺到天黑。我們甯願等天黑以後再出門。白天,雨灑落在英格蘭人大道上,灑落在棕榈樹和樓房頂上,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它浸濕了牆壁,淋透了小歌舞劇的布景,要不了多久城市漂亮的景緻就全是水淋淋的了。而夜晚則以明亮的光線和霓虹燈抹掉了這種感傷的氣氛。

    我第一次産生掉進這個城市陷阱的感覺,就是走在雨中的加發來利街去買報紙的時候。但是我一回來立刻又恢複了信心。希爾薇娅正在讀一本偵探小說,身子靠在床欄杆上,頭低着。隻要她跟我在一起,我就什麼也不怕。她穿着一件非常緊身的淺灰色高領毛衣,顯得愈加纖細柔美,而且與她的黑頭發和閃閃發亮的藍眼睛形成鮮明的對照。

    “報上沒什麼新聞?”她問我。

    我坐在床腳上翻了翻報紙說:

    “沒有,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