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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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象溜滑梯後面去,準備好好地教訓他一下。

     “喂,搖擺沒落魄個久,你知呣?”武雄上前在他的胸口推了一把。

     “喂,恁老師沒教你講話是呣?”我也上前推了他一把。

     吳西郎倒是挺有氣魄的,被我們一人推了一家夥,吭都不吭一下,臉上還挂着一副惹人厭的詭異笑容。

    這個表情令我們更加光火起來,武雄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紅色的幹樂來,準備往他臉上釘下去……突然間,吳西郎的下巴顫動起來,嘴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不一會兒,便從草叢裡喚出一尾亮閃閃的青竹絲朝我們遊過來;并且又擺出那副标準動作,昂起頭,吐出赤紅滑溜的蛇信,狠狠地瞪着我們。

    我和武雄立刻吓得倒退三步,那蛇才低下頭來,順着吳西郎的小腿遊到他的手上,變成一枝綠油油的竹子。

    吳西郎輕輕舞動手上的竹枝,我和武雄有生以來第一次手牽着手站在一起,暫時還沒有分開的意思。

     “喂,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啊?”武雄不愧是火炎仔的兒子,天生死要面子,在這個時候還能說出一句完整的人話來。

     “我是鬼。

    ”吳西郎倒是回答得幹淨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啥……啥……啥麼鬼?”我也不甘示弱地問道。

     “時計鬼。

    ”吳西郎用他的标準國語回答我。

    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有聽沒有懂;我隻聽過吊死鬼、冤死鬼、水鬼、色鬼、膽小鬼,可沒聽過有什麼“時計鬼”的。

     我和武雄面面相觑。

     “你講啥?啥麼鬼?沒聽過,你假鬼假怪、騙仔!”武雄一生氣,說話便恢複了正常,不再結結巴巴的,還把我的手給甩開來。

     武雄蓄勢準備再欺上前去,吳西郎把手上的那截竹子抛到他面前,這一招倒還很管用,武雄變得進退兩難,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噘起嘴來示意他不可退縮: “免驚啦,武雄,伊是假鬼假怪的啦!” 經過我一番鼓勵之後,武雄慢慢地伸出一隻腳去踢地上的竹枝,竹枝動了一下,依然隻是一截竹子而已;武雄像是得到了更大的鼓勵,換另一隻腳在那竹枝上又加了把勁,結果還是一樣,竹枝騰空飛去,輕輕彈起又落下,不過是一截竹子罷了。

    這下子,武雄得意了起來,他瞅着吳西郎,故意把那竹枝踢到他面前,愈踢愈有趣,竹枝像隻毽子似的被武雄踢得高高地從半空中摔落到地面上。

     “武雄,要注意的,伊是鬼迡!”我對武雄說。

     “免驚啦,騙人的啦。

    ”武雄把地上的竹枝揀起來握在手上,回過頭來向我炫耀他的勇敢。

     窸窸窣窣。

     說時遲,那時快,我還來不及出聲時,武雄便已回過頭去,看見他手上正握着一條涼飕飕的青竹絲,對他吐舌頭瞪眼睛地蓄勢待發着…… “啊——” 武雄這一聲尖叫喊得九彎十八拐的,聽來着實凄厲萬分;他猛烈地将手上的東西向外甩去,恨不得把手臂也甩斷似的,然後向我狂奔而來。

     有生以來第二次,我和又黑又醜的武雄手牽着手站在一起。

     窸窸窣窣。

     那蛇在草地上扭轉了幾下,又往吳西郎的身上遊去,變成了一截細長的竹枝。

     “喂,矮仔猴……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啊?”我代替說不出話來的武雄向吳西郎問道。

     “我是鬼。

    ” “啥……啥……啥麼死人骨頭……鬼?” “時計鬼。

    ” “好……我……我……我知。

    ” 小個子吳西郎搖搖擺擺地在我們目送下離去。

     “放手啦,飯桶!”我甩開武雄的手。

     “你迮是飯桶!”武雄在我胸口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你迮是大飯桶啦!”我也不甘示弱地在武雄的前額上重重推了一把。

     “你是飯桶!” “你迮是飯桶!” “你是尿桶!” “你是屎桶!” “你是大屎桶!” “你是大大屎桶!” 我和武雄像兩隻鬥雞似的,你來我往,互相推來推去,愈推愈大力,愈吼愈大聲。

     “你欠捶是呣?” “你欠錾是呣?” “來啊!” “驚你哦!” 武雄這話還沒說完,我已經穩穩地勒住他的脖子,他也狠狠地拉住我的頭發,我們像兩隻蚯蚓似的翻轉扭打起來。

     一陣上課的鈴聲嘩嘩響起,像是在為我們兩個加油似的。

     “你放手!” “你先放!” “你免想!” “你嘛免想!” ………… * 其實,并不是我和武雄不想好好地和吳西郎打上一架,隻不過,一定會輸的事情,我和武雄就不太有興趣了。

     譬如說考試這件事吧,對我和武雄來說,考試最難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時間拖得太長了。

    說真的,不管是考十分鐘也好,考五十分鐘也好,對我們兩個來說,隻不過是一個七爺,一個八爺,到底還是同一回事兒。

     考試成績不好沒有關系,反正每班總有幾個功課特别差的,況且,就像火炎仔經常對武雄說的:“讀啥麼冊?愈讀愈冊。

    會曉算錢、找錢就好啊。

    ”但是,考試就考試,剩下那麼多時間要幹什麼?當然,這又是學校的問題,他們一直把上課和下課的時間弄颠倒了,所以我和武雄才會這麼讨厭考試。

     但是,每一枝草真的就是不多不少,剛好就會有一點露。

     自從吳西郎變成我們的好朋友之後,我和武雄的生活就大大地改善了;是哪個老先覺說過的,狗也有比豬還肥的時候不是嗎? 當然,吳西郎并沒有神奇到可以扭轉我和武雄的考試成績,但是,他倒是真的改變了我們的考試時間。

     有一天早晨,當我們三個人一如往常,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枝竹子,走在通往學校的黃土大馬路上時,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我的腦海,于是我就問吳西郎:“你可以把竹子變成蛇,蛇變成竹子;那可不可以把上課變成下課,下課變成上課呢?” 聽到我這偉大的想法,武雄立刻吐掉口裡的一大塊紅龜粿,興奮地舞動手上的竹枝歡呼起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小個子吳西郎的回答像是菜市場裡面修皮鞋的老伯伯一樣,令人聽了着實安心。

     到了學校門口,我們按照往例,把竹枝往天上一抛,比賽誰丢得比較高;隻不過,我和武雄的竹子可是貨真價實的,不像吳西郎的竹子掉到地上以後,還會變成一條惡心吧啦的青竹絲。

    那天,吳西郎的竹子變成蛇之後,還聽到他窸窸窣窣地不知道跟那寵物說了些什麼;它昂起頭來悠悠地吐着紅信,臨去之前竟然頻頻點頭如搗蒜,然後才溜進雜草堆裡去,消失不見。

     沒想到,蛇竟然也有可愛的一面,我和武雄果然沒有錯看了那條青竹絲;從此之後,學校果真恢複了“正常”的上、下課時間,也就是說,上課十分鐘之後,下課五十分鐘,然後再繼續上課。

    這個改變,使我對學校的印象逐漸地好了起來;當然,我對蛇的看法也不同往日了。

    本來就是嘛,誰說青竹絲是害蟲了? 其實,我們之所以這樣做,也不完全是為了自己。

    正常上、下課,對大家都有好處,連工友伯伯也沒有什麼損失。

    他還是照樣地上課搖一次鈴,下課再搖一次鈴,完全沒有多花什麼力氣。

     可是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可就輕松多了。

     上課鈴聲響起之後,同學們呱呱呱地像一群鴨子般擠進教室裡,謝煙飛在講台上拄着他的藤條,微笑地看着大家坐到位子上之後,班長黃鳳嬌精力充沛地喊着“起立——敬禮——坐下”;因為很快就要下課的關系,所以她的口令也變得十分香甜悅耳,像是金絲雀的叫聲似的。

    接下來,老師教一兩個國字,或是算一題加減法之後,喝一口茶水,還來不及叫人到黑闆前面去抽考,下課鈴聲便響起了。

    謝煙飛舉起手腕上的手表一看,搔搔腦袋瓜子。

    “起立——敬禮——下課”,同學們又呱呱呱地争先恐後沖出教室去搶秋千和跷跷闆了。

     有正常的下課時間,才會有正常的老師和學生。

    自從學校恢複正常教學之後,所有的問題都消失了。

    謝煙飛剛開始的時候還不太習慣,仿佛變成了大廟放生池裡的老烏龜,有點死氣沉沉的。

    不過,他很快地就适應了新生活,變成了一尾活活潑潑的五彩錦鯉。

    沒多久,就時常可以看到他在下課之後,和隔壁班的秃頭老師在教師辦公室裡下起圍棋來了。

    至于我和武雄,那就更不必說了,我們兩個完全不需要半點适應時間,就像臭水溝裡的小蝌蚪一般,時候一到,自然就變成活蹦亂跳的青蛙了。

     那時,下課時間打幹樂已經變成幼稚的行為了。

    吳西郎、武雄和我,我們三個人發現了一個秘密地方,隻要第一節下課的鈴聲響起,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從學校圍牆的狗洞鑽出去,跑到附近農田旁邊的一個廢豬圈裡去烤番薯。

    那個地方真的很隐秘,首先要穿過稻田旁邊的一大片墳墓,然後再鑽進一叢高大茂密的竹林裡;在竹林圍起的一小塊平地上,可愛的豬圈早就在等着我們了。

    豬圈的優點真的多得說不完,首先,它不像一般廢棄的房屋那樣陰森森的,好像有吊死鬼住在裡面似的——有誰聽說過豬會跑去上吊的?豬圈有梁、有柱、有屋頂,可是沒有四面牆壁,所以光線充足、通風良好;其次,它還有一個從前用來煮馊水的大土竈,所以我們連搭土窯的時間都省下來了,隻消把之前收集的枯樹葉、樹枝用火柴點着,塞進土竈的大肚子裡,等火熄了,再把番薯丢進去焢熟就可以了。

    通常,我們隻要跑回去上十分鐘課,然後第二節下課再跑回來,就有熱騰騰、香噴噴的番薯可吃了。

    除此之外,吳西郎的寵物青竹絲也可以在豬圈旁的竹林裡休息,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還可以通風報信、就近支援;隻不過,我們的秘密地點實在太安全了,所以青竹絲就隻有吞口水、幹瞪小眼睛的份了。

     剛開始的時候,番薯都是武雄和我輪流從家裡面帶來的,後來,我想到了一個更方便的方法。

    從此之後,我們就不必再用書包背着沉甸甸的番薯上學了。

     我所想的可不是像“偷番薯”那種沒有志氣的笨方法,往遠處着眼,長久之計,當然要自己種番薯才像是在過日子、讨生活啊! 就在豬圈旁邊的一畦廢菜園裡,我們挖了幾個洞,扔進一些小番薯,每天給它們澆點水、鋪點牛糞,過沒幾天,嫩嫩綠綠的番薯葉子就冒出來和我們打招呼了。

    我本來還想每天摘點新鮮的番薯葉子回去送給阿媽,可是阿媽一定會以為那是我偷來的;搞不好,還會招來阿公一陣唠叨呢,想想,也就算了,隻怪他們跟青竹絲一樣沒口福吧! 人說吃果子要拜樹頭,那麼,吃番薯當然要拜土地公了。

    我們合力把豬圈外面那個缺了一大角、原本用來接雨水的大陶甕倒過來,移到我們的番薯田旁邊;這樣子,一個遮風蔽雨的臨時土地廟就搭建完工了。

    至于插香用的香爐,就由原先用來舀水的半邊葫蘆水瓢暫時替代一下。

     接下來的問題就比較棘手一點了:土地公的神像要怎麼辦?自己做?用什麼做?木頭?石頭?磚頭?菜頭?人頭?都不行。

    武雄說他們家的廚房有一尊竈王爺的神像,他可以回去偷出來,等到他老爸火炎仔發現了,就說竈王爺被玉皇大帝調回去天上當校長了。

    這也不行,竈王爺是管廚房的,沒有了祂,我怕火炎仔蒸出來的紅龜粿會變成硬邦邦的羊角饅頭也說不定。

     就在我們無計可施的時候,吳西郎提議由他來負責雕塑一尊泥像,還說他小時候學過。

     這是什麼話?我小時候還從屋頂上跳下來過呢!小時候那種三腳貓的功夫,怎麼能夠用來雕塑神像呢?經過吳西郎的解釋,我們才知道,原來“小時候”是指“上一輩子”的意思,吳西郎上一輩子是幫人家刻神像的師傅,而且已經是刻了幾十年的老經驗了。

    這樣我和武雄就無話可說了,反正他是鬼嘛,誰知道他上一輩子是幹什麼的?雖說如此,我還是抱着懷疑的态度;原因很簡單,就像我雖然知道自己上一輩子是隻鴿子,可是這一輩子我也不會飛啊!管不了這麼多了,就讓吳西郎去試一試吧,反正時間多得是。

     窸窸窣窣。

     就當我們還在半信半疑的時候,吳西郎已經用水和了一堆泥巴,并且喚來他的寵物青竹絲,把它變成一截削尖的竹子握在手上,開始動工了。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土地公的身體已經刻好了,衣服上的雲水紋線、衣擺的皺褶都活脫脫地跟真的一樣。

    我們正想湊上前去看看土地公長得怎麼樣,吳西郎突然緊張地指揮我跟武雄趕快去把竈爐起火燒熱,慢了就來不及了。

    我們被吳西郎感染得驚慌起來,連忙抱起一堆枯枝和樹葉塞進竈口、點火、扇風,好像準備幫人接生小孩似的。

     金黃色的火舌從竈口内舔出來了,吳西郎抱起他的泥像大喊一聲:“閃開!”我和武雄趕緊滾到一邊去,隻見他把土地公頭上腳下地按進竈裡,再關上小鐵門…… 窸窸窣窣。

     吳西郎手上的竹子又變成青竹絲了,他跟那冷血動物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隻見那青熒熒的東西點點頭之後,便守在竈旁,像個擡頭挺胸的門神似的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起來。

     “走吧,上課要遲到了。

    ”吳西郎冷冷地說道。

     一聽到“遲到”,我和武雄便立刻恢複正常了,趕緊跟在小個子吳西郎後面鑽出竹林,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待我們三個從圍牆的狗洞鑽進去之後,工友伯伯的鈴聲正好像一串鞭炮似的響起。

     “上完這一節課,再回去看看,就做好了。

    ”吳西郎胸有成竹(不是青竹絲)地跟我們說。

     這一節課又變得漫長了起來。

     我坐在座位上,焦急地期待着下課的鈴聲再度響起。

    不知道我們的土地公怎麼樣了?會不會因為燒太久而裂開來?青竹絲有沒有盡責地守在竈爐旁?土地公到底長得什麼樣子?會不會有人突然闖到豬圈那裡去,打死吳西郎的青竹絲,然後偷走我們辛辛苦苦做好的土地公?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的鈴聲響起,我們興匆匆地又循原路跑回豬圈去。

    還好,沒有人來過,青竹絲還紋風不動地守在那兒,像個生物标本似的,那鬼鬼祟祟的東西竟然還蠻講義氣的。

     窸窸窣窣。

     青竹絲又滑進了吳西郎的手掌裡,變成一截削尖的竹戳子。

    吳西郎把竹子伸進竈爐裡,挑開草灰和火星的餘燼,土地公的頭頂露出來了。

     窸窸窣窣。

    吳西郎的下巴抖動了幾下,手上的竹節又變成一條蛇,那蛇扭動起來,往神像的脖子纏去。

    待蛇纏緊之後,吳西郎把手往上一提,便将一尊活靈活現、完整無缺的土地公給拉上來了。

    那泥像還熱乎乎的,一出竈口,全身上下便泛起一陣白色的煙霧缭繞在空氣中,我們一時還來不及看清祂的模樣。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蛇會蛻皮了。

    ) “便當,便當,燒滾滾個——便當。

    ”武雄望着那一股蒸騰的熱氣,忘我地叫喊起來。

     待吳西郎把土地公安放在地上之後,我和武雄立刻圍上前去一探究竟。

     “哪會按迡?” 幾乎不約而同地,我和武雄都瞪大了眼睛,對吳西郎發出這個問題。

    一尊栩栩如生、完好無缺的泥像就杵在我們面前,祂的衣服、帽子、鞋子,甚至襪子都漂亮極了;可是,為什麼獨獨缺少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祂的臉為什麼是平平的一片,什麼都沒有呢? “這是土地公嗎?”武雄問我。

     “土地公為什麼沒有臉?”我問吳西郎。

     “這不是土地公,這是時計鬼王。

    ”在我們狐疑的表情面前,吳西郎若無其事地解釋道。

     照吳西郎的說法,時計鬼跟人一樣,也有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隻不過,用一般的方法看不見罷了。

     這個奇怪的事情令我和武雄興奮起來,于是,在我們苦苦哀求之下,吳西郎才對我們透露了如何打開“鬼眼”的辦法。

    想要看見時計鬼,得先學會“翻白眼”;也就是說,必須睜大了眼睛,而且隻能露出眼白的部分,那麼便可以看見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充滿了時計鬼;祂們像螞蟻一般大小,而且也很勤勞。

     這個功夫可不是聽聽就會了的,必須要遵照吳西郎教我們的辦法,練習七七四十九次,才能打開鬼眼。

    吳西郎的辦法還挺折磨人的,每天中午太陽正大的時候,我們得要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朝赤焰焰的日頭望去,然後努力地翻出白眼,并且不準眨眼睛,也不準流眼淚,這樣才有效。

     “那為什麼不做土地公,要做時計鬼王呢?”我在翻了三次白眼都失敗之後,滿眼通紅地問吳西郎。

     “笨蛋,烤番薯最重要的是時間要剛剛好,不拜時計鬼王,那要拜什麼?”吳西郎很不屑地把我們斥責了一頓。

     這樣講也很有道理,番薯烤生了不能吃,烤焦了也不行,就像火炎仔在炊紅龜粿一樣,要剛剛好才最好吃。

     我和武雄合力把大水甕掀起來,等吳西郎将時計鬼王安放妥當之後,才重新蓋上。

    大水甕缺口的地方剛好像一個半圓形的拱門,讓我們可以從外面看見鬼王端坐在“廟”裡的樣子。

     說來也奇怪,自從拜了時計鬼王之後,我們烤番薯的功夫就變得愈來愈好了,而且從來不曾失誤過。

    有一天,武雄那個敗家子竟然說小學畢業之後,他要推着車子,到大路街上去賣烤番薯;還說他賺的錢,一定會比他阿爸火炎仔還多上十倍。

    我想,這大概是武雄出生之後,唯一表現得比我還要聰明的一次吧! * 為了要看見時計鬼到底是什麼模樣,接下來的七七四十九天,我都努力地站在正午的大太陽底下,擡起頭來,睜大眼睛,死命地把眼白的部分翻到前面來。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就是不肯罷手。

    至于武雄那個家夥,才練習不到兩次就決定放棄了。

     有一天早晨,我們三個一如往日地走在糖廠邊的黃土大馬路上,粗壯的木麻黃樹上,一大群麻雀像蜻蜓一般地忙碌穿梭着;吳西郎走在前面,嘴巴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不停地揮動着手上的竹枝,好像正在指揮一群隐形的鴨子。

     就在這樣無聊的氣氛之中,我睜大了眼睛,用力把眼珠子往上翻去,不試便罷,這一翻可不得了……我看見吳西郎的身旁,有一大群成千上萬的小東西在爬動着,它們就像一群可怕的螞蟻雄兵,緊跟在吳西郎的身邊。

    吳西郎走一步,它們便跟一步;吳西郎朝東,它們也絕不會往西…… “快看,快看!”驚慌之中,我趕緊翻回黑眼珠,扯住武雄的書包背帶,叫他去看吳西郎腳下的那一大群黑鴉鴉的東西。

     “看啥哪,看你的大卵孵哦?”武雄對我說道。

     我忘了武雄還不會“翻白眼”,急得我直跳腳。

     到了學校的圍牆外面,吳西郎照例把竹枝往頭上一抛,掉到地上的竹子一如往日地變成了滑溜溜的青竹絲,它翻扭幾下,便往牆腳的野草叢裡鑽去。

    我趕緊扔掉手上的竹枝,用手把眼皮撐到最大,然後吊起白眼珠……我看到那一大群黑芝麻般的小東西就跟在青竹絲的後面,它們像一攤水銀似的遊向草叢裡去,才一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見了。

     正當我準備跟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時候,吳西郎開口說話了: “趕快進教室吧,快遲到了。

    ” 我轉過頭去,看見謝煙飛已經守在校門口,準備收拾我們三個了。

     好不容易終于挨到第一節下課的鈴聲響起,班長黃鳳嬌“起立——敬禮——下課”的口令還沒喊完,武雄那個冒失鬼就一馬當先地沖出教室,往圍牆狗洞的方向跑去,準備去烤番薯了。

     這個舉動終于把謝煙飛惹火了,他像是吃了菠菜之後的大力水手一般,健步如飛地竄出教室,追上武雄,逮住他的衣領,并且将他吊在半空中。

    武雄大概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的雙腳還忘我地在離地一尺的空氣中劃動着。

     這下事情嚴重了,武雄被謝煙飛罰站到下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