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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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武雄放開他緊捏袋口的那隻手,銀角仔和鈔票像金珠仔一樣掉落下來,狠狠地朝四面八方滾去…… 然後,武雄就出名了。

     接下來收拾的景象,因為太過恐怖,所以我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完全忘掉的。

     徒弟 自從阿公正式成為教友之後,每隔七天的那個早晨,就在第一班火車即将噴着白煙嗚嗚地離去時,我的阿公黃水木就會把腳伸進我的床闆底下,然後用木屐的鞋頭往上勾好幾下,發出砰砰磅磅的聲響把我叫起床、換上幹淨的衣服,準備上教堂做禮拜。

    後來,等我長大了之後,每當聽到有人說禮拜天是安息日的時候,我還會沒來由地,感覺有人用腳在我背後踹了好幾下呢! 我的阿公黃水木應該算是一個很虔誠的信徒吧,有一年的感恩節禮拜,我就曾經親眼看到他把一張綠油油的佰圓大鈔塞進奉獻袋裡去;彼時,他的表情顯得非常平靜,眼神非常清澈,并不像是一時沖動或拿錯鈔票的樣子。

     阿公說,去教堂聽道理是很好的事情,早知道的話,他從小就要去做禮拜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看着我。

    ) 自從信教之後,阿公不但跟我一樣學會了ㄅㄆㄇㄈ,連歪七扭八的羅馬拼音都難不倒他了。

    有一次,剃頭店燒熱水的小炭爐被野貓掀倒,釀成了一場小火災;幸好,火苗燒到牆上的那一張耶稣挂像的地方就停熄了,最後隻燒掉了下半邊的木框,畫像則是毫發無傷,完整如昔。

    這個不大不小的奇迹引來不少人的圍觀,連周牧師和楊執事都曾經騎了鐵馬來親眼看過哩。

    牧師來過的隔天,武雄他阿爸火炎仔還帶着他去教堂跟牧師娘讨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耶稣畫像回來挂在客廳,好像巴不得他們家也趕快燒一次看看似的。

     為了省下讀幼稚園的錢,上小學之前,我和武雄就在楊執事的諄諄教誨,和牧師娘的“肉酥配糜”的長期灌溉下,慢慢地長得像小樹一樣了。

     那段日子,每星期一到星期六的早上到中午十二點,我和武雄就跟孝男面仔、三八阿久仔,還有阿都仔那票可憐蟲一起擠在一間小教室裡,呼吸着楊執事那一頭又黑又亮的發膏臭味。

     孝男面仔的外号是火炎仔取的,其實他一點也不愛哭,隻不過,孝男面仔他阿爸經常在教堂裡禱告之後淚流滿面,抽泣不已,所以,火炎仔才給他取了這個綽号。

     三八阿久仔是一個和武雄一樣黑黑的恰查某,說起話來像火雞母一樣嘎嘎叫。

    她的左邊頭發用一條紅色的緞帶紮起了一條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很愛漂亮的三八查某。

    三八阿久仔的豐功偉業,就是曾經在玩踢罐子遊戲時,用她那隻穿着白絲襪、紅皮鞋的右腳踢中了武雄的小鳥,那也是武雄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在教堂裡跪着流下淚來。

    那次踢“罐子”事件之後,三八阿久仔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熱淚盈眶地跟牧師娘告解了半個小時。

    怪的是,經過這次事件之後,三八阿久仔跟武雄兩人不但化敵為友,并且友誼蒸蒸日上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

    兩人不隻上課坐在一起,下課玩遊戲也是當然的同一國,就連牧師娘分糖果的時候,也要互相挑三揀四地換來換去像對小夫妻似的,嚴重影響了教堂的神聖和莊重。

     至于阿都仔的外号則是大家一緻同意的。

    阿都仔是一個白子,頭發白、眉毛白、皮膚白、牙齒白……有一次,大家猜拳玩捉迷藏,阿都仔猜輸了,武雄沖着阿都仔一直大喊:“哦,你是鬼!你是鬼!”恰巧被周牧師聽到了,還把武雄叫去好好開導了一番。

    阿都仔經常帶牛奶糖來上學,所以人緣很好。

    他還有很多的圖畫書,因為他媽媽說他不能出去曬太陽,隻好在家裡看書。

     說起鬼,我就想起了周牧師說的一個笑話來了;印象中,這也是牧師所說過的故事中,唯一令我難忘的。

     周牧師說,從前,有一個外國牧師到外地旅行,住宿在一間鬼屋裡,到了夜晚躺在床上睡覺時,鬼出現了。

    慌忙之中,外國牧師在黑暗中摸到了床頭上的聖經,向鬼擲去,鬼竟然不怕;接下來,外國牧師又取下項鍊上的十字架高高舉起,鬼依然不怕。

    情急之下,外國牧師将手伸進公事包裡,随手抓住一個奉獻袋,還沒拿出來,鬼就一溜煙地逃跑了。

    講到這裡,周牧師形容說:“輸去看到鬼咧!” 這個故事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除了那個外國鬼讓我想到火炎仔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我當時就一直納悶着:鬼有什麼好怕的? 自從多年以前,乞丐頭子空茂央仔安安穩穩地住進林家鬼厝之後,燒水溝的人就愈來愈不怕鬼了;特别是像我這樣,曾經不止一次地看到空茂央仔陪着他死去的養父、母(也就是阿公的繼父和親生阿母),在太陽下山之後出來散步的人,更是看不出來鬼有什麼可怕的。

     也許,因為我已經看得很習慣了,所以不會像派出所所長虎尾李仔那樣,偶爾看到一次就繪聲繪影地四處向人張揚,說自己活見鬼了。

     其實,看見鬼的好處也不少,至少,當楊執事在我們兒童主日學班上講到耶稣死在十字架上又複活的故事時,我可是一點都不曾懷疑過哩! 關于耶稣複活的事,我不知道我的阿公黃水木有沒有懷疑過,至于火炎仔可是從頭到尾都不相信,照算命仙仔阿川伯公的說法,火炎仔這種人是“鐵齒銅牙槽”,“有嘛要講到呒”的家夥。

     有一陣子,每到黃昏的時候,阿公的剃頭店就變成了一間小教堂了。

    就在阿公送走了最後一位來理發的客人,火炎仔炊完最後一籠紅龜粿的時候,算命仙仔阿川伯公便會像白鹭鸶似的從椅條仔上放下他的一隻細腳,拎着一台巴掌大的收音機從大樹公那邊走過來了。

     于是,燒水溝剃頭店的黃昏團契就開始了。

    主講人就是我的阿公黃水木,參加者除了火炎仔、阿川伯公之外,有時還包括武雄和他阿母麗霞仔以及弟弟武男,阿媽和我則是當然的聽衆,隻不過,我們聽的是算命仙仔阿川伯公的收音機。

     阿公開講的時候,我就負責保管算命仙仔的電晶體小收音機;阿公一邊講,我就一邊把那個長方形的黑色小盒子轉得滋滋作響。

    這時候,涼亭仔腳的癞皮狗姆達也豎起了耳朵走進來,趴在阿媽的小闆凳旁,準備聽俊榮仔的廣播劇《愛的心聲》了。

     “咳,咳。

    ”阿公清清嗓子,喝一口麥仔茶,便正式開講了:“卡簡單來講,耶稣就是外國個好人啦,嘛是阿都仔個神啦,攏同款啦,就是勸咱做人要做好,吥通做歹;做好人後擺死去上天堂,做歹就下地獄,穩死的啦,絕對乎恁假仙哩!” 阿公說完開場,便把頭轉向算命仙仔阿川伯公:“信這基督教擱有一個好處,免燒香,免燒金,後擺死去免人拜。

    ”阿公說到這裡特别對阿伯公使了一個眼色,“若親像有人沒某沒猴的,或者是像我按迡沒生查甫的,後擺死去攏免人拜,直接上天國,舒适擱好勢,方便擱免納稅……” 聽到這裡,在阿公期待的大牛眼注視下,終身未娶吃長齋的阿川伯公很溫和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伴随着老舊收音機滋滋如雨的聲響,一陣低沉的薩克斯風樂曲傳來,《愛的心聲》的主題曲《怎樣會是我》已經唱了一半了,哀怨纏綿、如泣如訴的男女對口唱把剃頭店内的空氣轉換成了另一種味道。

     或許是氣氛的關系,阿公的語調也哀傷了起來: “耶稣被釘死在十字架頂頭,伊就是替咱大家死的,真正凄慘可憐……好加在,耶稣死了後擱過三天就活過來啊,繼續向伊的門徒講道理,擱繼續講四十天,才坐在雲頂升去天國,感謝上帝,咱天頂的父……” 說到這裡,阿公注視着火炎仔,火炎仔的眼睛眨了又眨,嘴巴張得大大的。

     廣播劇《愛的心聲》主題歌已經唱完了,俊榮仔又鼓起他那如同吃了迷幻藥一般的離奇嗓音,開始描述男主角金龍和女主角彩霞初次約會時,那天雷勾動地火的刹那: “這從頭至尾,攏親像一場夢同款,任伊金龍按怎甲想,按怎甲思考,都沒法度甲理出一個所以然……這個彩霞輸将伊金龍仔帶入去一個迷宮同款……這個時陣,彩霞一個箭步甲踏偎來,來攬住伊金龍仔的腰,将嘴唇拄偎來……金龍在一陣的迷亂當中亦狂熱了,伊真想要吸收伊彩霞口中芬芳的香味,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在凝視着對方的目睭……金龍的眼神當中,猶原有一股無法度來破解的疑惑,突然間,伊将彩霞仔推開——” 俊榮仔說到這裡的時候,小收音機突然傳出一陣的雜訊,打斷了精彩的劇情和柔美的背景音樂。

     火炎仔搖了搖脖子,阖上大嘴巴。

    他的眼神就像俊榮仔所說的“有一股無法度來破解的疑惑”。

     “呒影啦,我講水木仔,那是牧師在騙囝仔的,你也講甲親像真的咧,”火炎仔講到“囝仔”的時候,還特别看了我和武雄一眼,“人死就死啊,哪有可能擱活過來,騙人吥曾死過哦?” “哪會呒影?”我的阿公黃水木有點上火了,他轉而面向阿伯公尋求支援。

     阿伯公阖上眼,正在為難時,火炎仔又說道: “按迡啦,昑嘛你死一擺乎阮看邁,看三天後會擱活跳跳?吥免問仙仔啦,仙仔你免驚,後擺你若死了後,我迮甲你送上山頭,初一、十五擱燒一大包乎你開,免驚!” 這下阿公可是真的生氣了。

    他的眼睛泛起紅色的火光,臉頰上的肌肉像一隻胖眼鏡蛇似的擴張開來,鼻孔的形狀也變成了兩個黑黑的正圓形。

     這個場面讓我緊張了起來,不知不覺地便撥動了收音機上的轉盤,忽然間,小小的喇叭竟發出了比剛才高出兩倍以上的音量,而且一點雜音都沒有: “沒神經啊——沒神經,肝髒沒神經,一旦硬化真不幸。

    黑君牌肝肺丸,治療你的肝,調整你的肺。

    肝若好,人就勇;肺若通,人就爽。

    肺部若無健康,真快你就見祖公喲——” 正當阿公快要将那股火氣轉而噴向我的頭上時,阿媽适時地從竈腳端出兩大盤油蔥粿和炒米香來,并且熱心地将竹筷子分給在場的每一個人,這才化解了我差點掃到台風尾的災難。

    阿媽親切地招呼大家吃東西,那個模樣,倒很像一位稱職的牧師娘呢。

     類似這般,業餘牧師黃水木的布道大會總是在不太愉快的沖突,以及非常和諧的吃食當中草草結束。

     其實,我倒是蠻同情我的阿公黃水木的。

    人死了會不會複活我不知道,可是,人死了之後變成鬼,還照樣活跳跳的,倒是千真萬确的事情。

     我第一次看見鬼的時候,阿公正好在舉行他的黃昏布道大會。

    當時,阿公手捧我的兒童聖經注音本,很有精神地朗誦着浪子離家出走的故事。

    就當他扶着老花眼鏡,吃力地念着“神愛罪人,并且赦免……”的時候,空茂央仔正好往剃頭店的門口走來。

     念到這裡,火炎仔插嘴進來,打斷了阿公的國語布道: “等咧,等咧,水木仔,你講啥麼‘赦免’是在創啥的?” 阿公瞟了火炎仔一眼,沒理會他。

     “等咧,等咧,水木仔,你是在念啥聽攏呒,講甲霧煞煞!”火炎仔再次幹擾了業餘牧師黃水木的講道。

     “聽呒你就繼續聽就對啊,你按迡吵東吵西是在哭爸哭母是呣!”阿公終于忍不住摘下老花眼鏡對火炎仔斥責道,說着說着一口痰便湧了上來。

     我的阿公黃水木怒氣未平地放下聖經,走到門外的涼亭仔腳上,胸口炸出一陣喀喀啰的聲響,把一口濃痰逼上了喉頭。

    就在這個時候,空茂央仔剛好走到剃頭店的門口,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團淡淡的人影——一個老阿公和一個老阿媽。

     威風凜凜的乞丐頭子空茂央仔停下腳步來,和阿公對望了一眼。

     正在氣頭上的阿公見到迎面而來的空茂央仔,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對象,隻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呸”的一聲,将那口痰吐在空茂央仔後面,穿過那個老阿媽的身體之後,才掉到地上去。

     “呸,真衰,遇到空仔。

    ”阿公又補了一句,才轉身走回剃頭店來。

     空茂央仔默默無語,繼續向前走去,等“他們”走遠了之後,我才想起來,剛才那個老阿媽竟長得跟阿公挂在神桌旁的那張炭筆畫像一模一樣。

    沒錯,她就是阿公的老母,也就是我的查某祖。

     經過剛才這一幕,火炎仔安靜下來不敢再插嘴了。

    看到我的阿公黃水木竟然對人見人怕的乞丐頭子空茂央仔吐了一口痰,并且直呼為“空仔”之後,火炎仔心中頓時升出了無限敬畏,一直等到講道結束,都沒有再發出半點疑問。

     在阿公熱衷于講道傳福音的那段日子裡,我和武雄最喜歡的課外活動,就是到空茂央仔的林家鬼厝去探險。

     每天中午,兒童主日學結束之後,我和武雄各自回家吃完中飯,就說楊執事叫我們去教堂寫功課,然後再拎着小布包溜到鬼厝那裡去混一個下午。

    一直等到黃昏的夕陽開始滑向燒水溝時,我們才匆匆地趕回剃頭店去,聽我的阿公黃水木朗誦聖經故事。

     鬼影幢幢的林家古厝正是全燒水溝最适合鬼混的地方。

    除了空茂央仔、腰仔、啞巴芬仔和經常來來去去的乞丐徒弟之外,住在林家古厝的鬼至少也有一打以上。

     這些鬼都穿着生前的衣服,他們大多待在固定的地方,而且多半不太愛理人。

     不過也有例外的,譬如住在古井底下的水雞土仔就很喜歡我們去找他。

    水雞土仔的年紀跟火炎仔差不多,很喜歡找人說話,每次去古厝的時候,我都會先到古井那裡去,把頭伸到井口裡面,跟水雞土仔打一聲招呼。

     可惜武雄看不見鬼,也聽不到他們說的話,要不然,他一定不敢站在井欄上往下小便的。

     為了教訓武雄這個不敬鬼神的東西,并且替水雞土仔出一口氣,有一次,我就和水雞土仔商量了一個辦法,讓武雄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

     有一天,我告訴武雄說,這個古井很靈驗,如果把東西丢下去,然後站在井口邊大喊一聲:“我是憨豬!”那麼,丢下去的東西就會再從井裡倒彈出來。

     接着,我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幹樂,從井口丢下去,然後用手掌圈在嘴邊,大喊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水雞土仔立刻就把我的幹樂抛回來了,連井水都還沒沾到呢! 這下武雄大感興趣了。

    他先是丢下一顆金珠仔,然後也依樣畫葫蘆地叫喊了一番,果然,金珠仔立刻從井口飛出來,掉在一旁的草地上閃閃發亮着。

    接下來,武雄好像中邪了似的,把小布包裡的東西全抖了出來,削鉛筆刀、橡皮擦、燒了一半的蠟燭、注音練習簿、紅龜粿……全部拿出來一一試驗,結果屢試不爽,所有丢下去的東西都從井底飛了回來。

     到了最後,武雄終于把那從不輕易示人的,一直放在上衣口袋裡的一元銅闆拿出來了。

     武雄不愧是“鐵齒銅牙槽”火炎仔的長子,他把那一元銅闆放在手掌心裡磨得出油了,然後上下左右地搖動幾下之後,用一種非常驕傲的表情看着我,再把手伸到井口正上方,雙掌松開一道縫隙,銅闆咻地滑落井底。

     這下任憑武雄他怎麼呼天喊地也不得不承認,錢财乃是身外之物了。

     一開始,武雄還頗為鎮定,隻是略顯訝異地問我:“哪會按迡?” 我聳聳肩。

     接下來,等到武雄恢複正常之後,急得差點想要跳到井底去把一塊錢撈上來,要不是我及時拉住他的話,水雞土仔可就有伴了。

     終于,武雄冷靜下來了。

    他隻能無奈地踮着腳尖趴在井欄的紅磚牆圍上,把頭探向井底的那一泓清水,對着自己的倒影不停地喊叫着“我是憨豬!我是憨豬!……”而已。

    到了後來,連井底傳出的回聲都開始沙啞了,那聲音遙遠而凄涼,隻可惜沒人性的水雞土仔依舊不為所動。

     對了,那一塊錢銅闆,後來被我從水雞土仔手上要了回來,拿去買了一大包鹹橄仔,啃到嘴角都快破皮了呢! 另外,住在大芭樂樹上的倒吊拔仔也是一個很有趣的家夥,他長得有點像大廟裡面的那個順風耳,而且,特别喜歡偷彈别人的耳朵,或者是看别人互相彈耳朵。

     有一次,在大芭樂樹下,我告訴武雄,隻要他讓我彈十下耳朵而不喊痛,那麼,樹上就會自動掉一個芭樂下來。

    武雄想了一下,竟然被他想通了;他說,為什麼不是我讓他彈十下呢? 我說一定要彈他的耳朵才有效,而且,彈得愈用力,掉下來的芭樂就愈大。

    武雄不信,于是我就叫他彈我的耳朵試試看。

     “一!二!三!……”武雄認真地數着,而且,很明顯地,他心中想的是“特别大”的那種芭樂。

     好不容易十下彈完,我們兩個都咬着牙,擡起頭來看着樹上紋風不動的芭樂,好像一顆顆綠色的燈泡似的高高垂挂在半空中。

     “你看,早就甲你講過啊,要用你的耳仔才有效啦!”我裝作若無其事的輕松模樣對武雄抱怨道。

    武雄那個敗家子下手倒是挺爽快的,結結實實的十下彈在我的耳輪上,好像給我上了一層辣椒油似的。

    “快咧,昑嘛換你啊——” 武雄在受難之前,往天空望了一眼,樹上高高的芭樂也像一顆顆泛着青光的眼珠子在望着他,彼此相看兩不厭。

     “一!二!三!……”我也開始一絲不苟地數了起來。

    武雄緊閉雙眼,脖子縮了,嘴巴也歪了,那表情好像是含了二十顆酸梅似的,而且還一直閃躲着往下蹲去,大大地影響了我的工作進度。

    “六!七!八!……站卡好咧,‘八’呒算……八!九!……” 斷斷續續十下彈完,我和武雄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就在武雄睜開眼睛的刹那,一個小小的,暗綠色的,長了許多黑麻點的芭樂掉落在我們兩個之間。

    我把芭樂從地上撿起來,交給武雄。

     “哪會迮小粒?”武雄失望道。

     “攏是你啦,驚甲要滀尿啊,站也站好勢,害我吥敢出力!”我從武雄手上接過那顆差強人意的芭樂,往遠處甩去。

     “擱一擺!”武雄望着天邊一顆肥碩油亮的芭樂對我說道,語氣非常骁勇。

     “好啊。

    ”我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