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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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淋淋的蚋仔時,阿公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不過,眼前的情況是,我和武雄馬上就要讀冊了。

    讀冊的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跟牧師學讀冊,長大之後是要當牧師嗎? 到了教堂,當我第一眼看到牧師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非當乞丐不可了。

     牧師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衣服,全身上下平平整整的沒有半點皺褶,好像來來回回不知道被火車壓過幾百次似的,就算是金源利西裝社展示櫥裡的衣服也沒那麼吓人啊! 更可怕的是,牧師竟然和阿公一樣塗了厚厚的一層發油,而且比阿公的還多,又臭又亮的發油,如果一絲絲全刮下來,至少也有半斤重吧! “啊,水木仔兄,真罕見,真罕見,平安!平安!”牧師從他的黑色袖管裡,向阿公伸出一雙枯瘦而蒼白的手掌。

     “平安……平安……”阿公像是一個剛被抓到的逃學生一樣,趕緊伸出他又胖又短的手掌來和牧師握手。

     “啊,火炎兄,平安!平安!”牧師轉向火炎仔。

     “平安……嘿嘿嘿……平安,周牧師啊,這個是阮大漢的,叫作武雄啦;彼個是水木仔伊孫啦,叫作阿生仔啦,昑嘛就是要帶這兩隻來讀冊啦,嘿嘿嘿……”火炎仔說話的時候,順便把我和武雄推到前線去,“吥成猴,曉問人是呣?” “呒要緊,呒要緊,真乖,真乖。

    ”牧師伸起他的手掌在頭發上梳理了一下,然後在武雄的頭上拍了拍;刹那間,武雄的頭發好像也抹了油似的發亮起來。

     “啞巴啊!”火炎仔對武雄斥責道。

     “牧師好!”武雄大聲說道,很顯然地對教堂失去了警覺。

     “平安!平安!感謝上帝。

    ”周牧師又在武雄的頭上摸了一下,這下子,武雄的五分頭更像是抹了針車油似的青亮了起來。

     接着,牧師終于要向我下手了。

     阿公、火炎仔,還有武雄那個笨蛋都盯着我,準備看我的表現。

     牧師走近我了……黑色的袖管裡伸出一隻又硬又白的手掌向我俯沖而來了……三雙眼睛在我的背後一直推我…… “空茂央仔來了!”我像一個快要被水淹死的小孩那樣鬼叫起來。

     或許這就叫作急中生智吧,就在牧師青筍筍的手掌快要降落在我的頭上時,我想起了燒水溝的大人們最常用來吓小孩的那句話。

    周牧師被我突如其來的吼叫聲給震了一下,手掌也順勢縮了回去;他和其他的人,我的阿公黃水木、武雄和他的阿爸火炎仔都同時轉過頭去看空茂央仔在哪裡。

    就在這個時刻,我遇見了我這輩子的第一件奇迹。

     一點都不假,正是空茂央仔拉着腰仔,腰仔提着她的洋娃娃,兩個披頭散發的人加上一個披頭散發的洋娃娃,就在這個時候匆匆地打我們面前走過,好像後面有人在追捕他們似的。

     所有的人都和空茂央仔一樣,變得面無表情起來。

    牧師忘了摸我的頭了。

    阿公忘了罵我了。

    火炎仔的嘴巴張得比一片紅龜粿還大。

    隻有讨厭鬼武雄還很正常,見腰仔走過,他一時技癢,或者是想在牧師面前表現一下,便倏地像一隻青猴似的摸到腰仔後面,探出手去把洋娃娃的金頭發用力扯了一下,沒想到這次用力過猛,竟把洋娃娃的脖子扯斷了;“喀”的一聲,洋娃娃的頭砸到地面又彈了幾下向我們滾過來了…… 這時候,我想,包括牧師在内,所有在場的人心裡面都冒出了同樣的一句話:“這擺武雄死定了!” 武雄看起來好像是去放沖天炮似的,才一點完火,就拔腿往我這兒沖回來;我趕快把武雄推開,這個時候,我可不希望空茂央仔以為我們兩個是好朋友啊…… 空茂央仔停下來了。

     披頭散發、兩眼充血、鼻孔擴張,一身蠻力包裹在柔道服裡的空茂央仔像一頭蓄勢待發的水牛望向我們。

    我好像聽到一陣牛蹄在柏油路上來回劃動的聲音。

     讨厭鬼武雄這次鐵定要去收驚了(如果他還能活下來的話),他像一隻特别難看的無尾熊似的緊緊抱住火炎仔的大腿;火炎仔全身僵硬,直挺挺的像隻木雞。

     阿公把我拉到他的屁股後面,然後把尼龍襯衫裡的老花眼鏡和鋼筆掏出來,塞到我的手上,交代我要拿好,不要掉了。

    一陣羞愧的感覺從我的背上浮起,讓我起了好大一片的雞皮疙瘩;我突然覺得過去這幾年來我都誤會我的阿公黃水木了,沒想到他是真的很愛我的。

     腰仔放開空茂央仔的手向我們走過來了,牧師幸好抹了油,頭發才沒有豎立起來,我看到他偷偷地在肚子上劃了一個小十字架。

     我躲在阿公的屁股後面望着武雄青亮油光的後腦殼,心中陡地感傷起來。

    我心想,可憐的讨厭鬼武雄,昨天我才偷了他一顆天霸王的彈珠和一疊皺紋紙,怎曉得他竟是那種會夭折的小孩哪! 出奇地平靜。

     我遇上了這輩子的第二件奇迹了。

     腰仔穿着她的血紅色大衣,戴着破鬥笠,低着頭向我們走過來;她彎下身準備把洋娃娃的頭撿起來時,火炎仔很熱心地搶一步向前幫她撿,正要交給腰仔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手滑,洋娃娃的頭又滾到牧師前面去了,一邊滾,那雙藍色的塑膠眼珠子還一開一阖地眨動着……牧師趕緊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來眼睜睜地看着腰仔用手按住鬥笠,然後把洋娃娃的頭撿起來。

     腰仔撿起洋娃娃的頭之後,用黑黑的手指在金色的頭發上梳了幾下,再用衣角給洋娃娃擦了臉,才“咔”的一聲把頭跟身體接合在一起。

     “平安……平安……”牧師的确是個高深莫測的人,在我們大家都還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便用略微顫抖而不失虔誠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腰仔提着洋娃娃轉身離去的時候,牧師且禮數周到地,朝着站立在不遠處的空茂央仔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花了,我好像看到空茂央仔也略微地向牧師點了點頭,并且吞了一口口水,依舊面無表情地拉着腰仔和她的洋娃娃,匆匆向遠方走去,好像背後有人在追捕他們似的。

     “駛恁老母卡好咧!”空茂央仔走遠了之後,火炎仔立刻恢複正常了,他突然從一隻木雞,變成了一隻鬥雞,一雙拳頭左右開弓地往讨厭鬼武雄的五分頭上狠狠啄去,好像賣膏藥的拳頭師父在打沙袋那樣。

    “恁爸若呒撞乎你死,您爸就跟你姓!”在幹聲連連的咒罵之中,火炎仔的拳頭乒乒乓乓的像是一長串驚歎号均勻地穿插其間。

     讨厭鬼武雄倒是表現得很像一個孝順的小孩。

    也許他的心情非常地複雜,所以并未閃躲,當火炎仔打了他的左臉時,便把右臉也伸出去。

     果然,一枝草,一點露,武雄活下來了,他的眼神看起來也比剛才更成熟了一點點。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武雄被痛宰之後,我的心裡都會對他升起一絲絲的敬意?火炎仔打得愈兇,我的尊敬就維持得愈久,我想,萬一武雄被打死了,也許大家就會幫他蓋一間廟也說不定。

     經過這一番有驚無險的遭遇後,更加堅定了我想要當乞丐的念頭。

    我不知道武雄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剛才空茂央仔的風光他也看到了,如果武雄能夠當上乞丐頭子的話,這一輩子除了剃頭師傅之外,大概再也沒有人敢動他的腦袋一下了。

    況且,算命仙仔阿川伯公不也說過,做人隻要“身體健康,學問普通”就可以了嗎?這個意思就是,肉酥配糜很好,認真讀冊就要考慮一下了。

     其實,教堂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地方,又高又長的尖頂紅磚屋(牆上還冒出許多青綠幼小的蕨菜芽),枝丫交錯如鹿角的大棵雞蛋花散發出清爽的香氣,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後院的韓國草整整齊齊的,好像有人用一把特大号的剃頭剪收拾過的。

    坦白說,除了空茂央仔的林家古厝之外,整個燒水溝就再也看不到更氣派的房子了。

     因為沒有上過教堂的關系,進到禮拜堂裡面的時候,我們就遵照阿公的指示,在那一排排像火車站候車室的長木條椅之中,選了右手邊最後面的那一個坐下來;待我們陸續坐好之後,阿公才坐到最靠近中間走道的地方,好像是要把我們的出路給堵起來似的。

    這樣一想,我就開始覺得尿急了。

     “武雄,你要放尿呣?”我問武雄,他搖搖頭。

     阿公戴上他的老花眼鏡,從前面的椅背溝裡抽出一本又厚又黑的書來看,暫時好像還沒有離開座位的意思。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也學阿公抽出一本書來攤在膝蓋上,除了前面有幾張看起來好像是地圖之外,其餘全都是密密麻麻像螞蟻一般的黑字;翻着翻着,螞蟻竟一行一行地扭動起來,眼看就要往我的褲裆上爬過來了……我趕快阖上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人走進教堂裡來了,他們全都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的像阿公一樣,一坐下就開始讀冊;有的則是跟火炎仔父子一般什麼也不做,隻是待在原地發呆。

    我壓低嗓門,又問了一次武雄:“喂,你想要放尿呣?”武雄那個讨厭鬼依舊搖搖頭,假斯文地安靜着。

     看來我得靠自己了。

    我想起從前搭公車的時候,阿公教我的一招方法。

    他說,想要放尿的時候,就看窗外的風景,想其他的事情,就會忘記要放尿了。

     這一招從前還蠻管用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天卻失效了。

    我重新調整好坐姿,放松心情,教堂的兩側有十幾扇高大明亮的窗戶,我一扇一扇,從左到右慢慢地看,可是看來看去,心裡面卻一直想到:到處都找過了,幾乎可以确定教堂是一個沒有廁所的地方了。

    看着看着,愈看愈慌,愈慌愈熱,到後來,幾乎快要把教堂看成一間大廁所了;所有的人進來之後都不講話,也不打招呼,隻會頭低低地做自己的事…… 就當我決定要勇敢地站起來,跟阿公說我要去放尿的時候,風琴聲響起了—— 教堂前面高起來的地方,靠近左邊的角落有一架老舊的風琴,掀開來的風琴蓋子後面,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半頭長長的黑發在左右搖擺着;就在琴聲傳出來的瞬間,所有的人,包括阿公、火炎仔和武雄,竟然都比我還先站了起來,連一聲通知都沒有。

     我也趕快站起來。

    我覺得自己可能站得有點勉強,如果從側面看過來,大概很像一尾直立的蝦子吧! 在風琴的伴奏聲中,牧師走上講台,然後音樂停止了,大家又安靜地坐下來,我們也跟着坐下來。

     經過剛才突然的站立,再坐下,我感到内心升起一股非常溫暖的喜悅。

    高深莫測的牧師再次拯救了我,教堂突然變得可愛了一些,雖然我還是找不到廁所在哪裡。

     可惜好景不長,就當我剛剛才将身體調整到一個最适合忍耐的姿勢時,風琴後面的那半顆頭又開始左搖右晃起來了。

     我的阿公黃水木是一個非常機警的老人,這次,風琴聲才奏出不到一秒鐘,他就率先起身,從木條椅上彈起來,然後像一個精神奕奕的老教友那樣将聖經捧在手上之後,對我們擺出一副先知的表情。

    隻可惜我的阿公黃水木隻對了一半,因為他拿錯本了。

    這次大家都換了那本比較薄的、水藍色膠皮封面的書之後才站起來。

    我的阿公黃水木有的時候是蠻固執的,譬如說,當别人都手捧詩歌的時候,他照樣堅持把那本又厚又重的聖經翻得沙沙作響,照樣從頭唱到尾。

     我始終搞不清楚阿公到底唱了什麼,或者牧師到底說了什麼;我隻記得接下來,我一直是那個最後才站起來,卻最先坐下的。

     廁所到底在哪裡? 一隻白色的短毛大公狗出現在右邊倒數第三個窗格裡,它在一棵椰子樹前聞了幾下,然後才從從容容地擡起腿來硬擠出兩滴尿,踏着輕快的腳步離去。

    這個畫面令我非常痛心。

     “感謝上帝,咱天頂的父……” 或許是因為适當的磨煉,我好像變得更懂事了一點點,牧師從剛才一直挂在嘴邊的這句話,我忽然就聽清楚了。

     隻可惜除了這句話之外,其他的我就完全聽不懂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牧師講到“咱天頂的父”的時候,我就很緊張地觀望起來,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重大的秘密似的。

    (廁所到底在哪裡呢?) 看着看着,果然就被我看出一點意思來了。

    在周牧師背後的那面白色牆上方,有一個挂得高高的木十字架,上面有一個披頭散發,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張開雙臂吊在上面,我心想,那一定就是“咱天頂的父”了。

    經過仔細觀察判斷,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教堂的秘密已經被我發現了。

     我很高興,這回我是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了自己。

    經過精密地推敲四周環境地形之後,我敢說,教堂的廁所一定就在“咱天頂的父”背後那堵牆的外面。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可能了。

     發現這個秘密之後,我的心情輕松多了。

    接下來,當風琴聲再度響起的時候,我也能跟着大家一起像打算盤珠子似的站起、再坐下了。

     這都是“咱天頂的父”的功勞。

    坦白說,十字架上的神像,除了讓我忘記了剛才的痛苦之外,還讓我想起了一件快樂的事。

    說真的,“咱天頂的父”除了比較小尊一點,比較幹淨一些,還有比較緣投一點之外,那個模樣還真的是蠻……蠻像空茂央仔的。

     這個想法,我一直很努力地把它埋藏在心底不敢講出來,因為,我可不想落得像讨厭鬼武雄的下場一樣,被我的阿公黃水木當成練拳頭的沙袋哩! 正當沉浸在新發現的秘密之中時,我又觀察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前排的人開始傳遞着一個黑色的小布袋,上面有一個紅色的小十字;接到小布袋的人都會把手伸進去,再伸出來,然後再傳給下一個人。

     教堂真是一個高深莫測的地方,神奇的事情一件接連着一件,先是令人找不着的廁所,接着是長得很像空茂央仔的“天頂的父”,現在又是神秘的黑布袋。

     不一會兒,黑布袋已經傳到教堂中間了。

    牧師依然氣定神閑地在台上講演着;武雄那個虛僞的小孩捧了一本聖經在大腿上翻看着;我的阿公黃水木仍舊精神奕奕地準備随時搶在衆人前面站起來;隻有火炎仔跟我一樣注意到了這件奇怪的事情,我們的目光都緊緊地跟随在那一個起起伏伏的神秘黑布袋上面。

     等到小布袋快傳到最後一排的時候,火炎仔終于沉不住氣了,他用力挖了幾下鼻孔,然後張開他厚厚的大嘴巴,輕聲地問阿公: “喂,水木仔,昑嘛是要創啥?” 阿公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火炎仔一下,然後将手指頭架在嘴巴上。

     黑布袋愈來愈接近我們了,火炎仔的屁股開始扭動起來,并且左右開弓地把手指頭擠進大鼻孔裡,挖出了很可觀的成果: “喂——水木仔——昑嘛是要摸彩是呣?” 我的阿公黃水木終于按捺不住了,他用力地撞了火炎仔一肘子:“你哭爸啊!” 火炎仔安靜下來了,他微微張開他的大嘴巴,用一種很茫然的眼神,看着教堂前方,吊在半空中的“天頂的父”。

    阿公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這個畫面令我非常難過,因為,我的阿公黃水木并沒有發現,剛才他這一下正好撞在火炎仔的手指上,所以,火炎仔從鼻孔裡掏出來的那些像煤渣似的東西,就粘到阿公的白袖子上了。

     神秘的黑布袋終于快要抵達終點了…… 阿公隔着中間走道,從左邊那一排人的手上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黑布袋,然後,我們全都聽到了從袋子底部傳出來的,一陣清清楚楚、稀稀嘩嘩的,銀角仔在互相推擠碰撞的聲音。

     我的外公黃水木,燒水溝的頭号剃頭師傅,是一個觀察力很強的人,接過黑布袋之後,他隻遲疑了半秒鐘,就和之前的人一樣,将手伸進袋子裡,蜻蜓點水一般,又伸出來。

     火炎仔也把他挖鼻孔的手伸進去,才剛放進半截手掌,便立刻伸了出來,然後交給我。

     我把袋口撐開來,看見裡面有許多閃閃發亮的銀角仔,還有好幾張伍圓的和拾圓的紙鈔呢!我發現我的阿公黃水木已經在用他老花眼鏡背後的眼珠子偵察我了,隻好趕快把黑布袋口收束好,傳給最後的一棒——武雄。

     武雄揪住黑布袋,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把它放在座椅旁邊的空位上。

     過了好一會兒,在牧師帶領大家禱告之後,我們一張開眼睛,擡起頭來,便注意到,在最前面一排的座椅上,有一個人回過頭來看着我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的樣子。

     過了一下子,他又回過頭來看了我的阿公一眼。

     我的阿公黃水木是個悟性頗高的人,他很快就領會了那個眼神的意思,于是便指示武雄趕快把繡了紅色十字架的黑布袋交到前面去。

     武雄拎起小布袋,正準備出發的時候,風琴悠揚的樂聲又響起了。

    所有的人又手捧詩歌站立起來,武雄剛踏出一小步,阿公便叫他等一下,等到唱詩結束之後再去。

     衆人正嚴肅地唱歌的時候,武雄偷偷地問我黑布袋要交給誰。

    我看了“天頂的父”一眼,告訴他交給教堂前面的牧師就可以了。

    為了怕武雄不相信我,我還特别舉了空茂央仔和他的乞丐徒弟做例子;我說,就像那群乞丐把袋子裡的東西全部交給空茂央仔一樣,我們也要把東西交出去,等牧師揀選完了之後,剩下的才是我們的。

     風琴聲結束了,大家坐下來之後,最前排的那個人(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教堂的楊執事,是個非常認真的人)又回過頭來朝我們深深地望了一眼。

     阿公催促武雄趕快上路。

     武雄認真了起來,仿佛這就是他這輩子遇見的第一件大事似的,很敏捷地抓緊黑布袋,從我們膝蓋前的縫隙鑽出去,才剛踏上教堂中央的走道,牧師竟又開始禱告了,所有的人也跟着合手,低下頭來。

     原本還有點遲疑的武雄,在大家都低頭禱告的時候,見機不可失,便一溜煙地踮着腳尖勇往直前。

    到了牧師的講桌下方時,禱告尚未結束,武雄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表情充滿了迷惑。

    我對他點點頭表示加油。

     武雄的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他一手束着袋口,一手拎住底端往上提,然後,就在大家異口同聲說“阿門!”的時候,“嘩”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