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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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的,一個是給帕内爾的。

    家庭和社會對于異性戀所灌輸的規範也就此得以确認:“等長大以後,他就要和艾琳結婚”。

    期望中的道德行為仿佛顯然可以通過懲罰的威脅來被激發和強化,如果斯蒂芬不道歉的話,山鷹會啄掉他的眼睛(對于一些無法說出,甚至無法想象的錯誤行為,内疚是早期的善誘方式)。

    小說主題将反複出現的兩個方向——鳥類及其展翅飛翔的聲音——第一個出現(同時也是積極的)在對迪達勒斯的銘文一般的暗喻“巧匠”之上,他為自己造了翅膀,就這樣飛出了困住他的迷宮,而第二個(同時也是消極的)具有懲罰象征意義的老鷹會來啄掉他的眼睛。

    這裡最重要的或許是,斯蒂芬的審美傾向表現了出來。

    他小心地參與并努力辨認他父親講述給他的故事的主角。

    他說:“他就是饞嘴娃娃。

    ”他聽到“哦,在一片小巧的綠園中,野玫瑰花正不停地開放”的歌聲,把它改寫為自己的歌:“哦,綠色的玫瑰開放開放”。

    對“開放”一詞的咬舌般重複證明了一種現實主義的叙述方式,而他将“野玫瑰”改成“綠玫瑰(greenwothe)”(或如他實際所寫:geenwothe),則再一次暗示這不是對真實世界的忠實再現,而是相反,藝術“改變自然”(正如小說的題詞所示)。

    [43]最後,他改變了日常生活的實質。

    在這裡,社會的灌輸、懲罰的威脅,統統變成了藝術: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快道歉,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啄掉他的眼睛,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見譯文P3) 這種象征性的現實主義,或現實的象征主義代表了《畫像》典型的“雙重性”,讓一部小說瞬間成為生動的“生活的真實”,和美學的精緻。

    但這不僅僅是一個技巧生發的問題,喬伊斯從他塑造的現實的斯蒂芬的畫像中将它準确地提煉了出來。

    斯蒂芬渴望成為一個以語言為媒介的藝術家。

    喬伊斯通過讓他專注于語言而使這一點顯得可信:斯蒂芬反複思考着詞語問題——詞語的意義,詞語的效果,詞語的紋理。

    因而我們認同了他選擇的職業——藝術家而非神職——是“現實的”。

    而這種語言上的專注遠遠優于單純專注斯蒂芬的表征。

    小說通過反複論述語言的本質,使其本身似乎具有了語言和美學的自我意識。

    舉例來說,一部小說如果以“從前……”開頭,那麼它就隻能作為一個故事、作為一個叙述,來吸引讀者。

    這種開頭本身已完全變成陳詞濫調:它除了表明“即将發生的事情将是一個故事”以外不再表明任何其他的意義。

    因此,這裡的“從前……”的超文本意思就是:它是對小說作為一種文本的性質進行描述(而不是,譬如說,作為現實的記錄)。

    始于最率真的解釋,這部小說就這樣以講故事的形式開始了,因為斯蒂芬在最終離開小說最後一頁的時候希望成為一名作家,而大量采用角色的慣常用語來叙事的這種手法,作為故事的開頭,起到一種對他未來職業的象征性預示作用。

    這正是這部小說的現實功用;它的超文本作用在于交代出了“注意:這是一部懂得這一切的小說,一部精通藝術智慧的小說”。

     在小說的進程中,斯蒂芬對語言的理解變得越來越複雜,而喬伊斯寫的這部斯蒂芬發現了自我的小說本身,又永遠無法超越語言的概念和藝術本質的概念。

    但是斯蒂芬究竟明白了什麼?這又和小說所揭示的有什麼不同? “上帝的真正的名字就是上帝” 這部小說的開篇數頁就為它奠定了斯蒂芬最終決定成為“藝術家”的堅實的合理的基礎。

    他對語言的專注開始得很早,很成熟,而且一直堅持不懈。

    所以在克朗戈斯,早熟的斯蒂芬帶着對未來藝術家的憧憬,思索着“皮帶”的意義: 他的手都凍得發青了。

    他把兩隻手都插在有束帶的灰上衣的口袋裡。

    就是說,他的口袋上面有一條腰帶。

    [44]一條腰帶可以給人幾皮帶。

    有一天,有個家夥對坎特韋爾說: ——我一會兒得狠狠給你幾皮帶。

     坎特韋爾說: ——你去找一個和你差不多的對手去跟他打架吧。

    你給塞西爾·桑德爾來一皮帶。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他會照你的腚溝上給你一腳。

     這話可太不文雅了。

    他媽媽曾告訴他不要跟學校裡那些野孩子說話。

    媽媽真好!(見譯文P4—5) 這段故事實際上是描述斯蒂芬感到很冷,他把手插在他的帶有“腰帶”的衣服口袋裡,從而思緒悄無聲息地轉移到那樣東西的名字上:“那就是一條腰帶”。

    但是接下來這個詞的意思轉為針對其他事物。

    這個詞的意思“分裂”為兩個詞:“腰帶也能給人一皮帶”。

    如果說這個詞的第一個意思是作為名詞固定在一個概念中,其指示性意義為——語言和世界共存于一個相互确認的結構體中——而第二個意思卻是與此相沖突的。

    在這個意義上,單詞有着多重含義,通過非正式的、非科班的口頭威脅和學生玩笑傳達出歧義來。

    接下來,斯蒂芬的思緒轉移到更不被認可的詞語上:“他會照你的腚溝上給你一腳。

    ”“腚溝”不是文雅的表達。

    因而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在第一章裡斯蒂芬經常因為想到“媽媽真好”而羞于使用“不好”的語言了,對于這個“好媽媽”,我們能想到她的“好氣味”,以及她彈鋼琴、跳舞。

    但是這種羞于使用是暫時的,對語言魅力的憧憬仍在持續: 你就是麥格萊德的小咂吧。

     小咂吧真是一個怪詞。

    那家夥這樣稱呼西蒙·穆南是因為他常常喜歡從背後偷偷把隊長的假袖子捆在一塊兒,隊長有時因此佯裝大發脾氣。

    但是,這個詞兒叫起來實在難聽。

    有一回他在威克羅醫院的廁所裡洗手,完了以後他父親揪着鍊子拉開了手盆的塞子,髒水就順着下水管流了出去。

    當手盆裡的水慢慢流盡的時候,那裡就發出類似的聲音:咂吧,隻不過聲音更大一些。

     一想起那些事和廁所裡那一片雪白的樣子,他就感到冷一陣熱一陣的。

    那裡的兩個水龍頭:一冷一熱,你隻要一擰就有水流出來。

    他先感覺冷,後來又感到有些熱:他看見水龍頭上竟然鑄着這個字。

    這真是一件怪事。

     (見譯文P7) 可以說,斯蒂芬在這一點上是有一套語言理論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一定是有關發音或拟聲的理論:描述某事物的詞作為模仿它在現實中發出的聲音的拟聲詞:“咂吧”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在做“吸吮”的動作時會發出“咂吧”的聲音。

     “隻不過聲音更大一些”:即使在他的這種意味深長的模仿理論中,詞語也不能完全匹配真實的事物。

    奇怪的是,對語言的思索再一次使斯蒂芬進入了“不好”的境界。

    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實的:孩子們總會思索他們不太明白的詞語;而最常見的情況是,他們認為那些他們不太理解的詞兒都是“不好”的詞兒,是“怪”詞兒。

    實際上,整個第一章都以不同尋常的方式描述那些活潑的孩子們,因為其他人知道而他們卻不知道的事情而感到不安(甚至無能為力)。

    (比較:斯蒂芬每天上床睡覺的時候是否吻母親道晚安。

    )(見譯文P11) 這裡還有一些東西值得讨論。

    如果“咂吧”是一個“怪”詞兒,那麼直到最近“怪queer”一詞的意思還是(作為形容詞)“古怪的,奇怪的”;或者(作為俚語)“喝醉了的”;或者(作為盜賊的黑話)“蹩腳貨,不值錢”;或者(作為動詞)“迷惑,欺騙,寵壞”。

     《簡明牛津英語詞典》太有禮貌了,因而沒有列出它的一些更“古怪”的意思,譬如“同性戀”,更不用說近來這個詞突然變異出的意思,即:如果一群人受到另一群滿口髒話的人用這個詞發出的譏笑,他們就自豪地将這個詞用作自我稱謂,以羞辱他們,讓他們閉口無言。

    這些新近的曆史意味着,現在的人在讀這部著作時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些本來較為中性的文字的諸多怪誕的引申含義,包括書中多次出現的“不好notnice”,以及确實是“怪”詞兒的“咂吧suck”“奇怪queer”“龍頭cocks”等。

    于是我們開始不自覺地滑入反常的、古怪的、奇特的想象。

    我們不會嗎?書的後面提到一些男孩在“廣場”被逮住,他們将面臨的選擇是,要麼“屁股”——也就是那個“緻命部位”挨抽打,要麼被開除——離開學校這個集體(也就是這個合作、交流的圈子)。

    不守規矩的孩子必須受到肉體或口頭的懲罰,以儆效尤。

    但是這種不守規矩的現象恰恰觸動了斯蒂芬對語言的思考——包括“皮帶”和“吸吮”。

    而随着對後一個詞的聯想,又出現了“咂吧suck”“水water”“廁所lavatory”,直到“龍頭cocks”;關于那兩個龍頭作者是這樣寫的:“一冷一熱”——似乎它們讓斯蒂芬的身體産生了某種反應。

    “一想起那些事和廁所裡那一片雪白的樣子,他就感到冷一陣熱一陣的。

    那裡的兩個水龍頭:一冷一熱,你隻要一擰就有水流出來。

    他先感覺冷,後來又感到有些熱。

    ”“一冷一熱”,“一冷一熱”,“一冷一熱”。

    這樣的語言很有節奏感,這樣的節奏在火車經過電線杆或進出隧道的時候,或者在他打開和關閉他的耳搭的時候,又出現了。

    這樣的節奏又一次帶入他的身體:最原始的節奏來自吸氣和呼氣,以及進食和排洩,這些都在不斷地進行着進和出的交替。

    [45]“火車向前行進着,吼叫一陣然後又停住,又吼叫一陣又停住。

    聽到它吼叫一陣停一陣,然後吼叫着從山洞裡鑽出來,然後又停住,感到很有意思。

    ”(見譯文P10)顯然,作為一種對現實的表象的模仿,對斯蒂芬的身體描寫所起到的作用甚至比我們最初想象的還要更大。

    他覺得冷又覺得熱,是因為,我們很快就發現,他是在發燒,因為他曾“被撞進”那個“方形的水坑裡”。

    (見譯文P6)那是收納從學校的廁所排出來的髒水的糞坑。

    但所有這些詞語都和其前後有一定的呼應,而每一次呼應都使我們從正親曆的環境再次回到語言和身體初次相互呼應的情境中。

    語言本身與其流動性的關系比流暢性更密切。

    那些詞兒的确是“怪詞兒”,而斯蒂芬也能感覺到它們的怪異,他并不完全理解它們的指代和意義。

    他試圖通過用它們來形象地描繪自己所處的環境以掌握這些詞兒的意思,并最終了解那偉大的文字締造者——上帝——的所有意義: 他翻開地理書的扉頁,看着自己在上面寫下的一些 字:他自己,他的名字和他所在的位置。

     斯蒂芬·迪達勒斯 基礎班 克朗戈斯伍德學校 沙林斯 基德爾縣 愛爾蘭 歐洲 世界 宇宙 這些字全是他自己寫下的:有一天晚上弗萊明為了好玩兒,在那一頁的背面寫下了: 斯蒂芬·迪達勒斯是我的名字, 愛爾蘭是我的國家。

     克朗戈斯是我待的地方, 而天堂是我的希望。

     他把這些字倒着念,就發現它們不通了。

    接着他從下往上念着扉頁正面的字,一直念到他自己的名字。

    那就是他:然後他又從上往下念。

    宇宙之後應該是什麼呢?空無所有。

    可是,包圍着宇宙的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表示宇宙已到盡頭,空無所有的地方該開始了呢?那不可能是一堵牆,但很可能是一條非常非常細的線把一切都包圍住。

    要能思索一切東西和一切地方必須要有很大的頭腦才行。

    那隻有上帝可以辦到。

    他試着思索一種巨大的思想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是,他隻能想到上帝。

    上帝是上帝的名字,正像斯蒂芬是他的名字一樣。

    “迪爾”(Dieu)是法國人用來稱呼上帝的,那也就是上帝的名字。

    任何人向上帝禱告的時候要是說“迪爾”,那上帝馬上就會知道向他禱告的是一個法國人。

    但是,雖然全世界用各種不同的語言給上帝取了多種不同的名字,上帝還是懂得所有的人用他們各自不同的語言向他禱告時說了些什麼,而且上帝永遠還是那個上帝,上帝的真正的名字就是上帝。

    (見譯文P12-14) 這段文字集中了很多内容(不要忽略其中對詩歌形式的評論)。

    斯蒂芬試圖把自己定位:我是我;我住在這裡;這是一個特别的地方,盡管它存在于一個“非常大”的地方——叫作“一切地方”或“宇宙”;而即使那個“非常大”的地方也一定是在什麼地方裡面——“宇宙之後應該是什麼呢?”“沒有”,而“沒有”也應該從某個地方開始:“包圍着宇宙的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表示宇宙已到盡頭,空無所有的地方該開始了呢?”(也許是一條腰帶?)每一個所在位置都逐漸變成移出位置,直到無限:上帝。

    在想到“隻有上帝”的時候,斯蒂芬又一次深入思考他的名字。

    對于斯蒂芬來說,思索世界之大,直到思想所能夠理解或想象的邊緣,總歸是一種掌握語言的嘗試,嘗試通過講出它們的圖騰一般的名稱,把事物關聯進來,進而達到理解。

    但是,思考“上帝的名字”——那可是一個根據猶太律法不能講出的名字——卻隻是讓他再次陷入了為難,因為上帝的名字不止一個:“‘迪爾’(Dieu)是法國人用來稱呼上帝的,那也就是上帝的名字。

    ”“全世界用各種不同的語言給上帝取了多種不同的名字。

    ”而令人眩暈的是“一切東西和一切地方”。

    哈欠。

    但斯蒂芬卻試圖通過這樣的想法來掌控這種混沌:“全世界用各種不同的語言”描述這是什麼,這個地方是什麼,這個上帝是什麼——“上帝永遠還是那個上帝,上帝的真正的名字就是上帝”。

    上帝的真正的名字?世界上有語言,此外還有真正的語言,而真正的語言是上帝的語言。

     “正宗率真的古英語” 作為讀者,我們對這樣的文章着迷:着迷于斯蒂芬的天真,他初出茅廬就嘗試理解上帝的不可知性,以及他簡單、樸實接受事物的态度;着迷于我們比他更了解這些事情的事實。

    我們因用我們的成熟眼光看待他的單純,而感到可笑。

    他會學得更好的,我們這樣想。

    他也确實學得更好了。

    他學會了通過提出關于教義的“奇怪的問題”(見譯文P125),從而從嚴肅的教育問題上轉移宗教導師的注意力;他經受了阿納爾神父的布道(第三章)所呈現的地獄的烈火與惡臭;他成功戰勝了教會授予他神職(第四章)的誘惑,并直面他的“公正的生命的法庭的使者”(見譯文P207)——那海灘上的年輕女人;他也了解了更多語言的表達方法及其分量方面的學問。

    走在都柏林街頭,他發現自己正随意讀着在他身邊或左或右閃現的一個個單詞,十分呆癡地納悶兒,為什麼它們忽然不聲不響完全失去了任何明白的含義,直到一切毫無意義卻在街頭巷尾流傳的傳說像符咒一樣緊抓着他的思想,而當他在一堆堆用死亡的語言組成的胡同中走過的時候,他的靈魂卻因為衰老,歎息着縮成一團了。

    他自己對語言文字的意識慢慢地從他的頭腦中流出,全部流進那些單詞裡去,那些單詞卻自己在那裡來回換着樣子排列,執拗地定要排出非常别扭的韻腳: 常春藤發出凄厲的叫聲爬在牆上, 它哭泣着蔓延着爬在牆上, 黃色的常春藤爬在牆上, 常春藤,常春藤爬在牆上。

     誰曾聽到過這樣充滿眼淚的詩行?偉大的上帝啊!誰曾聽到過常春藤在牆上哭泣?黃色的常春藤,那倒也還可以。

    還有黃色的象牙。

    可是有沒有像象牙一樣的常春藤呢? 現在那個字在他的頭腦中閃着光,比從大象的斑斑點點的長牙上鋸下來的任何象牙都更為清晰,更為明亮。

    Ivory,ivoire,avorio,ebur.(見譯文P215—216) 到這裡,文字已經擺脫了現實的世界,或者說幾乎擺脫了現實的世界:“誰曾聽到過常春藤在牆上哭泣?”但這仍然可以算作“驚奇”的一個來源,但由于“失去了任何明白的含義”迷惑了他的思想。

    而“那些單詞卻自己在那裡來回換着樣子排列,執拗地定要排出非常别扭的韻腳。

    ”這就是它們作為單詞的曆史,那是真正獨立于“大象的斑斑點點的長牙”的單詞,映射出:“Ivory,ivoire,avorio,ebur.”[46]你幾乎可以聽到他在輕聲地自言自語。

    斯蒂芬在這裡經曆了智力和肉體的雙重快樂:他的“智力”精通這四個從語言上說各不相同的詞彙——“象牙”,而在恍惚的狀态下他的“肉體”引出的“單詞”照耀着他的大腦。

    這種把一個詞分成多樣的、大量的、豐富的多個詞的快樂,遠遠地呼應着斯蒂芬幼年時感到焦慮,并為此尋求安慰的“上帝”的真實名字的問題。

     斯蒂芬也了解“一堆堆死亡的語言”。

    他承載着曆史而來,而曆史從來都不是不痛不癢的。

    随着他後來與副教導主任的一番唇槍舌劍,他指出詞彙的意義取決于語境這一事實給“美學讨論”帶來的困難;除非“知道我們在使用某些詞句時,根據的是文學傳統還是市井間的傳統,”(見譯文P227)否則就會出亂子。

    在這個問題上,副教導主任隻是在傾聽斯蒂芬的論證。

    接下來的對話是一個諷刺性的小插曲,斯蒂芬知道這一點。

    在試圖闡明他的觀點時,他列舉了出自“隐逸含蓄散文”的作者紐曼(Newman)筆下的“牽絆detain”一詞。

    (見譯文P227)其中說到聖母瑪利亞被所有的聖徒牽絆住了。

    這個單詞在市井間的使用是完全不同的。

     我希望我沒有絆住你。

     ——不不,我也沒有什麼事,副教導主任客氣地說。

     ——不,不,斯蒂芬微笑着說,我的意思是……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副教導主任連忙回答說,我現在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講的是絆住那個詞兒。

     他向前伸出下巴,幹咳了幾聲。

    (見譯文P227—228) 斯蒂芬掌握語言的能力,副教導主任的回答以及整個對話的氛圍都表現出他已經是一個聰明的、精通語言的年輕人了。

    但是副教導主任還是有東西可以教他的,如果僅僅因為他對他的話有這一點點誤解的話。

    副教導主任是教英語的,斯蒂芬在他們交流的間隙思考過這個事實。

    副教導主任一直在努力争取在他們的對話中找到立足點,那就是,努力工作的好處、關于字面和隐喻的意思,以及(對他來說最愚蠢的)關于藝術。

    斯蒂芬,就像上面說的一樣,不斷打圓場希望副教導主任從尴尬中走出來,而副教導主任又把話題轉到(隐喻的)燈上,希望多少能表現出一些智慧閃光點。

     ——還回到燈的問題上來,他說,往燈裡加油也是個很微妙的問題。

    你必須選擇純淨的油,往裡加的時候你還必須非常小心,不要讓它流在燈外面,也不要讓油從漏鬥口上漫出來。

     ——什麼漏鬥?斯蒂芬問道。

     ——就是你用它往燈裡灌油的那種漏鬥。

     ——那個?斯蒂芬說,那東西叫漏鬥,那不是通盤嗎? ——什麼是通盤? ——就是那個。

    那個……漏鬥。

     ——這東西在愛爾蘭語裡叫通盤嗎?副教導主任問道,我這一輩子還從沒聽說過這個詞兒。

     ——在下德拉蒙康德拉一帶這東西叫作通盤,斯蒂芬大笑着說,那裡的人英語可都是說得呱呱叫的。

     ——通盤,副教導主任沉思着說,這個詞再有趣不過了。

    我一定得查一查字典。

    說真的,我一定得把它記住。

    (見譯文P228) 當然,斯蒂芬其實已經查過了:“四月十三日:‘通盤’那個詞兒長時期來還一直擾亂着我的思想。

    我查了一查,發現它原是英語,而且是規規矩矩的古老的英語。

    讓那個副教導主任和他的漏鬥見鬼去吧!他到這兒幹什麼來了,是教我們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