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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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相識的人面前談這些話,使得斯蒂芬心中突然燃起一陣無名火。

    對他來說,一個女孩子對他感興趣或者關心,根本不是一件什麼有趣的事。

    那天一整天,他腦子裡除了想到在哈羅德十字路街車的台階上和她告别,以及那情景在他心中引起的激動的感情和他因此寫下的那首詩之外,他幾乎什麼也沒有想過。

    那天一整天他都在想再和她見一次面,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來看戲的。

    過去的那種不安和煩躁情緒又一次充塞他的心中,完全像那天晚會時的情況一樣,可他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寫一首詩來發洩他的這種情緒。

    孩童時期兩年的成長和兩年所獲得的知識使他現在已和過去不同,他不能再那樣發洩自己的情緒了:那天一整天,一種陰郁的柔情像河水一樣在他心中奔流,然後,又向一些陰暗的通道中慢慢退去,這一切已使他覺得十分無聊,直到最後那位級長的玩笑話和那個男扮女裝的孩子更使他忽然感到非常不耐煩起來。

     ——所以你完全應該承認,赫倫接着說,這回我們肯定已經抓住你了。

    你從此再也不能在我面前裝什麼聖人了,這一點是完全肯定的。

     從他嘴邊又發出一陣毫無熱情的微笑聲,然後和剛才一樣,他彎下腰去用他的手杖在斯蒂芬的小腿肚上輕輕打了一下,仿佛是對他進行一種半玩笑的譴責。

     斯蒂芬憤怒的心情已經過去了。

    他現在既不感到高興也不再那麼惶恐了,他隻希望這些玩笑話趕快結束。

    對于那一套在他看來顯得十分愚蠢和無聊的談話,他也并不憤恨,因為他知道,存在于他頭腦中的那些驚險際遇,并不會因為他講的這些話遭受到什麼危險,于是,他臉上也仿照他的對手露出了虛假的微笑。

     ——坦白交代吧!赫倫重複說,再一次用他的手杖在他的小腿肚上打了一下。

     他打他原是鬧着玩,但是,這一次不像前一次那麼輕,斯蒂芬感到腿上像針紮了一下,有些微微發熱,但也幾乎毫無疼痛的感覺。

    接着,他仿佛為了配合他這位朋友的調笑興緻,恭順地彎下腰背誦《忏悔詞》。

    這一插曲結果倒也很好,因為赫倫和沃利斯都因為他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縱聲大笑起來。

     斯蒂芬原不過是空口說着那些表示坦白的話,但在他正說着的時候,一個偶然的記憶卻像變魔術似的使他忽然回想起過去發生過的情景,那時他也看到赫倫微笑着的嘴邊出現了一對殘酷的若隐若現的酒窩,感覺到同樣是那根手杖打在他的小腿肚上,并且也聽到了同樣的表示譴責的話: ——坦白交代吧。

     那事是他入學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發生的,那時候,他是在第六班。

    他敏感的天性因受到那種庸俗低下的生活方式的折磨,還常給他帶來極大的苦惱。

    都柏林的沉悶生活也使他的心情不安而頹喪。

    他從兩年的夢幻般的生活中醒來,發現自己似乎完全進入了一個新的天地。

    這裡的一切事和人都深刻地影響着他,使他沮喪或給他某種引誘,但不管是引誘也罷,使他沮喪也罷,總使他的心中時刻充滿不安和痛苦的思想。

    在學校裡,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閑時間,他都用來閱讀具有強烈反抗性的作家的作品,作品中的譏诮之詞和激烈的語言使他的頭腦始終處于激動狀态,直到後來這種激動心情又全在他自己的粗糙作品中表現出來。

     他一星期主要的勞動就是寫點這類的文章,每星期二當他從家裡到學校去的時候,他總以路上發生的事情作為一種征兆來判斷他自己的命運,有時他決定和他前面的某個人競走,加快腳步看在到達某一目标之前是否能超過那人,或者他小心翼翼地在人行道上一塊方磚接一塊方磚移動他的腳步,然後以此來判斷他那一周的作文能否獲得第一名。

     有一個星期二,他走向勝利的道路忽然殘酷地被切斷了。

    教英文的老師塔特先生用一個手指指着他,毫不隐諱地說: ——這孩子在他的作文中宣揚了異端邪說。

     整個教室裡鴉雀無聲。

    塔特先生也沒有打破那沉默,卻隻是用他的一隻手在他交叉的大腿中間掏摸着,弄得他漿得很硬的襯衫的領子和腰部都嚓嚓直響。

    斯蒂芬連頭也不敢擡。

    這是一個很寒冷的春天的早晨,他的眼睛還感到有些疼痛,看不清東西。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敗,自己被人抓住,也意識到他的思想和家庭的卑下,同時他感到他的向上翻着的粗糙不平的衣領非常不舒服地磨着他的脖子。

     塔特先生好不容易笑了兩聲,使得班上的學生稍感輕松了一些。

     ——也許你自己并不知道,他說。

     ——什麼地方?斯蒂芬問道。

     塔特先生抽出他在兩腿中間亂掏的手,把他的作文卷攤開。

     ——這裡。

    就是關于創世主的靈魂的那幾句。

    呃姆……呃姆……呃姆……啊!沒有可能越來越接近。

    這就是異端邪說。

     斯蒂芬低聲辯解說: ——我的意思是說,永遠沒有可能達到。

     這是一種屈服的表現,塔特先生感到高興了,他把作文卷折起來交給同學們傳給他,同時說: ——噢……啊!達到。

    那可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可是,全班同學并沒有因此安下心來。

    下課以後,雖然誰也沒有跟他再提起這件事,但他可以感覺到周圍的人都隐隐有一種幸災樂禍的高興的心情。

     在他當衆受到指責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手裡拿着一封信,沿着德拉蒙康德拉路走着,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喊道: ——站住! 他轉過身去,看到他班上的三個同學從黑暗中向他走了過來。

    剛才喊叫的是赫倫,他站在他的兩個随從中間向前走着,一邊上下晃動他的手杖為他們的腳步打拍子。

    他的朋友博蘭走在他的身邊,滿臉堆着笑,而納什卻隔他幾步緊跟在他後面,他由于跟不上喘着氣,并不停地搖晃着他那長滿紅頭發的大腦袋。

     這些孩子剛一轉進克朗裡夫路,他們便開始談論起一些作家和他們的作品,談到他們正在讀些什麼書,以及他們各自的父親的書架上有多少書等。

    斯蒂芬聽他們談這些,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博蘭是他們班上出名的笨蛋,納什是出名的懶鬼。

    事實上,他們在談了一陣他們各自最喜愛的作家之後,納什宣稱他認為馬裡亞特船長[8]是最偉大的作家。

     ——胡說八道,赫倫說,你問問迪達勒斯。

    誰是最偉大的作家,迪達勒斯? 斯蒂芬注意到他提問時的譏笑口吻,他說: ——你們是說散文作家? ——是的。

     ——紐曼[9],我想。

     ——你是說紅衣主教紐曼?博蘭問道。

     ——是的,斯蒂芬回答說。

     納什布滿雀斑的臉更笑開了,他轉身對斯蒂芬說: ——你喜歡紅衣主教紐曼嗎,迪達勒斯? ——哦,許多人都說紐曼的散文風格最好,赫倫對另外那兩個人解釋說,當然他不是一位詩人。

     ——誰是最好的詩人呢,赫倫?博蘭問道。

     ——坦尼森勳爵,當然,赫倫回答說。

     ——哦,是的,坦尼森勳爵,納什說。

    我們家就有一本他的詩集。

     這時斯蒂芬忘記了他自己立下的永不開口的誓言,忽然插嘴說: ——坦尼森也算詩人!咳,他那全都是些順口溜! ——哦,算了吧,赫倫說。

    誰都知道坦尼森是偉大的詩人。

     ——那麼你說誰是偉大的詩人?博蘭問道,同時用胳膊肘捅一捅他旁邊的人。

     ——當然是拜倫,斯蒂芬回答說。

     在赫倫的帶動下他們三人一起譏諷地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斯蒂芬問道。

     ——笑你,赫倫說。

    拜倫是偉大的詩人!他的詩隻是給一些沒受過教育的人寫的。

     ——那他一定是個很了不得的詩人喽!博蘭說。

     ——閉上你的嘴吧,斯蒂芬說,大膽地向他轉過身去。

    你們所知道的詩,不過是你寫在校園裡的石闆上然後一扔了事的那些東西罷了。

     事實上,據說博蘭确曾在校園裡的石闆上寫過兩行詩,内容是描寫他的一個同學,騎着一匹小馬從學校回家去的情景: 泰森騎着馬前往耶路撒冷, 他摔下來摔傷了他的亞曆克·卡弗澤倫。

     他這幾句話使得那兩個随員不吭聲了,但赫倫接着說: ——不管怎麼樣,拜倫是個異端分子,而且還極不道德。

     ——我不管他是個什麼人,斯蒂芬生氣地叫道。

     ——你根本不管他是否是一個異端分子?納什說。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斯蒂芬嚷道,除了一些翻譯的東西,你一輩子從來也沒有讀過任何一本書,還有博蘭也一樣。

     ——我知道拜倫是個壞人,博蘭說。

     ——來呀,抓住這個異端分子,赫倫叫喊道。

     很快斯蒂芬就成了他們的俘虜。

     ——那一天塔特已經搞得你非常着慌了,赫倫接着說,他指出了你的作文裡的異端邪說。

     ——我明天再去告訴他,博蘭說。

     ——你去好了,斯蒂芬說,我就怕你根本不敢開口。

     ——不敢? ——就是。

    你會吓得命都沒有了。

     ——你老實點!赫倫大聲說,又用手杖砍斯蒂芬的腿。

     這是他們要進攻的信号。

    納什把他的胳膊往後一扭,博蘭卻拾起扔在水溝裡的一根很長的白菜根。

    斯蒂芬遭到手杖和那個長有疖疤的白菜根的敲打,拳打腳踢地掙紮着,最後退到一個鐵絲網連成的籬笆旁邊。

     ——你承認拜倫不是好人。

     ——沒那回事。

     ——趕快承認。

     ——我不承認。

     ——承認。

     ——不承認。

    不承認。

     最後,經過一番拼命掙紮,他終于掙脫了。

    打他的那幾個孩子朝瓊斯路那邊走去,還一邊朝他譏諷地大笑,而他因為眼淚模糊了視線,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一邊哭泣,一邊用力捏緊自己的拳頭。

     他似乎還當着那些縱聲大笑的同學的面在背誦《忏悔詞》,那個可咒詛的插曲仍然令人痛心地曆曆在目,迅速從他眼前掠過,但他奇怪為什麼對那幾個曾經折磨過他的人,他現在卻已并無惡意。

    他們的怯懦和殘酷,他一點也沒有忘記,可是對那些情景的回憶,并沒有再引起他的憤怒。

    他在書本中雖讀到過關于激烈的愛和恨的描寫,但現在在他看來都已顯得是那樣地不真實。

    甚至那天晚上他從瓊斯路跌跌撞撞往家走的時候,他也感到有一種力量像剝去熟透的果子的果皮一樣,從他身上剝去了突然發作的那種憤怒的感情。

     他仍然同那兩個同伴站在棚子的盡頭,聽着他們閑談,或者聽聽從劇場傳出的陣陣掌聲。

    她正和别的觀衆一起坐在那裡,也許正在等他出場。

    他試着想記起她的長相,可是,總也想不起來。

    他隻記得她頭上像戴着帽子似的包着一塊頭巾,還記得她那雙黑眼睛似乎一方面在鼓勵着他,一方面又使他十分膽怯。

    他不知道她是否像他老想着她一樣,也一直在想着他。

    接着,在黑暗中他避開另外那兩個人的眼睛,把一隻手的指尖輕輕放在另一隻手的掌心上,非常輕微地碰一碰。

    可是,她的手指在碰着他的手的時候,顯然比這還要輕,還要穩:忽然間對于她的手的觸摸的記憶現在像一股看不見的浪潮流過了他的頭腦和他的全身。

     一個孩子沿着棚子的屋檐朝他們跑過來。

    他非常激動,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哦,迪達勒斯,他大叫着,多伊爾可對你大發脾氣了。

    你得趕快進去化好妝準備上場。

    你最好趕快吧。

     ——他這就來了,赫倫用一種拉長的傲慢的聲音對送信的孩子說,他什麼時候願意去,就會去的。

     那孩子轉身對赫倫重複說: ——可是多伊爾已經大發脾氣了。

     ——能不能請你向多伊爾轉達我最好的問候,說我願他瞎了雙眼吧?赫倫回答說。

     ——那麼好,我現在就去吧,斯蒂芬說,他對這類榮譽絲毫也不感興趣。

     ——我可不會去,赫倫說,讓他見鬼去吧,我才不去呢。

    對一個有身份的學生就不能這樣随随便便派一個人來叫去。

    還發脾氣哩,真是的!你肯在他那個了不起的破戲裡擔任一個角色,就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斯蒂芬最近在他的這個對頭身上發現的這種整天吵吵鬧鬧的友情,并沒有使他本人改變他曆來遇事逆來順受的習慣。

    他不相信那種過分激烈的情緒,也不十分信任這種友情的真實性,他覺得這些都使人感到男人氣概可悲的一面。

    這裡提出的所謂有關榮譽的問題和其他類似的許多問題一樣,他全認為微不足道。

    過去,當他的思想盡力追逐它的那些不可捉摸的形象,後來又對這種追逐感到猶豫不決而退卻的時候,他總不時聽到他的父親和他的老師們的勸導,敦促他一定要千方百計做一個正人君子,敦促他一定要千方百計做一個好的天主教徒。

    他們的聲音現在在他聽起來都顯得非常空洞了。

    在運動會開始的時候,他聽到另一種聲音在敦促他要變得強壯、有男子氣概而且健康,而在挽救國家民族的運動進入學校的時候,他卻又聽到另一種聲音,吩咐他必須忠于他的國家,幫助提高它正在走低的語言和傳統。

    在塵世中,他早已預見到一個世俗的聲音一定會吩咐他通過他的努力再恢複他父親昔日的地位,而同時他的學校裡的同學們的聲音又敦促他對人一定要夠朋友,要掩蓋别人的過失,要為别人求情,還要盡可能設法讓學校多放幾天假。

    正是這些聽來十分空洞的聲音使得他在追求那些形象時變得猶豫不決了。

    他隻是在某一時期留意過一下那些聲音,但要是他再聽不見那些聲音,遠離那些聲音,單獨待着或者同一些充滿幻想的朋友們待在一塊兒,他卻隻會感到非常高興。

     在聖器室裡一個胖胖的臉色白嫩的耶稣會會員和一個穿着破舊藍衣服的中年人正在一個盤子裡調油彩和白粉。

    已經化好妝的孩子們都别别扭扭地站在那裡或來回走動,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不時在臉上東捅一下西捅一下。

    在聖器室中間有一個到學校來參觀的年輕的耶稣會會員,站在那裡有節奏地從腳尖到腳跟前後搖晃着,兩隻手深深插在兩邊的口袋裡。

    他的很小的腦袋上長着一頭光亮的紅色的鬈發,新刮過的臉和他那一塵不染的法衣和擦得很亮的皮鞋看來倒非常調和。

     斯蒂芬站在那裡觀望着那個搖晃着的身軀,很想弄明白這位神父面帶譏諷的微笑究竟是何含意,這時他卻忽然記起在他還沒有到克朗戈斯上學以前,父親對他講過的一句話,你永遠可以從一個耶稣會會員的穿戴上判斷他的為人。

    同時,他感到父親的思想和這位穿得很講究、微笑着的神父的思想之間很有某種共同之處。

    他還注意到這裡的情景對于那神父的身份,甚至對那聖器室本身都是一種亵渎:高聲的談話和玩笑聲完全打破了這裡的沉寂,連這裡的空氣中也充滿了煤氣燈和油彩發出的刺鼻的味道。

     一個中年人在他的額頭上畫上皺紋,并把他的臉畫得黑一塊藍一塊,他心不在焉地聽着那個矮胖的年輕耶稣會會員叨咕着,要他把話說得更響一些,說得更清楚一些。

    他可以聽到樂隊正演奏《基拉爾尼的百合花》,并且知道不一會兒幕布就會被拉開了。

    他并沒有怯場的感覺,但是他想他現在要去擔任的那個角色實在讓他感到很丢人。

    偶然記起的幾句台詞便使他已經畫上油彩的臉不禁發紅了。

    他看到她嚴肅而富有誘惑力的眼睛正夾在一群觀衆中觀望着他,那眼神立即消除了他的一切疑慮,使他的意志頓時堅定起來。

    他仿佛暫時另外借來了一種特有的性格,他周圍的激動的心情和青春的氣息也感染着他,改變了他滿懷狐疑的不安心情。

    有那麼一刹那,他感到自己似乎當真又穿上了少年時代的服裝:當他和别的演員們一起站在舞台的一邊的時候,他也和大家一樣感到無限歡樂,那在歡笑聲中剛剛落下的幕布又被兩個身強力壯的神父急急忙忙歪歪斜斜地拉了上去。

     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五光十色的煤氣燈照耀下的舞台上,在一片灰暗的布景前面表演起來,在眼前的一片空虛中隻看見無數的面孔。

    使他感到驚奇的是,這個在排練時他感到毫無意趣,東拉西扯的劇本,現在卻忽然活起來了,似乎這個劇本自己在那裡表演,他和他那些同台的演員們隻不過是通過各自的角色對它略加幫助而已。

    在最後一場結束幕落的時候,他聽到前面的虛空中充滿了掌聲,從他旁邊的幕布的一個縫隙中,他看到了那個使他的表演顯得異常神奇的人。

    無數模糊的面孔忽然四散了,人群三三兩兩匆忙向外走去。

     他匆匆離開舞台,抛開舞台上那套裝腔作勢的表演,穿過小教堂一直跑到學校花園裡去。

    現在這出戲已經演完,他的神經急需進行某種新的冒險。

    仿佛為了不錯過這新的時機,他匆忙向前跑去。

    劇場的門已全部打開,觀衆也已散盡了。

    在他假想着拴住那隻方舟的纜繩上,還有很少幾隻燈籠在夜風中飄蕩,無精打采地發着微光。

    他匆匆從花園裡爬上台階,急切希望别讓他要追趕的人逃掉,他使勁擠過門廳中擁擠的人群,從站在那裡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