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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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大叔抽的那種黑色的闆煙,實在讓人受不了,最後,他的侄子建議他每天早晨帶着一袋煙到花園盡頭那間修複的小屋裡去享受吧。

     ——好極了,西蒙。

    一點問題沒有,西蒙,那老人安詳地說,你願意我到哪兒去抽煙都行。

    那間小屋就非常好:那會對我更衛生得多。

     ——要我的命,我也沒法知道,迪達勒斯先生坦白地說,你怎麼能抽這種臭不可聞的可怕的煙草,這簡直像铳藥一樣,天知道。

     ——這煙的味道可非常好,西蒙,那老人回答說。

    清涼,而且非常提神。

     于是,每天早晨,查爾斯大叔在給他後面的頭發擦過頭油,精心梳理一番,刷幹淨并戴上他那頂高帽子之後,就必定到那間小屋裡去。

    他在那裡抽煙的時候,從門外望去隻能看到他那高帽子的邊沿和他的煙鬥的煙袋鍋。

    他把這間發着臭味的、他和家裡的貓和一些農具分享的房子叫作他的涼棚,有時還拿它當作他的共鳴箱,因為每天早晨他都要興高采烈地唱他最喜歡唱的那幾支歌:《哦,請為我搭一間小屋》或者《藍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頭發》或者《布拉尼的小樹林》,而讓煙鬥上的藍灰色的青煙袅袅上升,在清新的空氣中飄散。

     在布萊克羅克居住的那個夏天,開頭一段時間,查爾斯大叔經常和斯蒂芬在一起。

    查爾斯大叔是個身體強健的老人,皮膚黝黑,粗糙的臉上長着白白的絡腮胡。

    平常日子他總在卡裡斯福特大街他們的住處和經常跟他們家打交道的大街上的幾家商店之間跑腿。

    斯蒂芬很喜歡跟他一塊兒到處跑,因為查爾斯大叔常常會毫不吝惜地把商店櫃台外面敞開的匣子和木桶裡的東西大把大把地抓起來塞給他。

    他可能會抓一大把還帶着鋸末的葡萄或者三四個美國蘋果慷慨地塞在他這個侄孫的手裡,而店鋪的店員也隻好尴尬地笑笑了事。

    有時,在斯蒂芬假裝不肯接受的時候,他就會皺着眉頭說: ——拿着吧,小少爺,你聽見了嗎,小少爺?這些東西對你的腸胃會有好處的。

     在商店店員看過訂貨單之後,他們倆就會一塊兒上公園去,在那裡斯蒂芬的父親的一位老朋友,邁克·弗林準會坐在一條闆凳上等待着他們。

    然後,斯蒂芬就開始繞着公園跑圈兒。

    這時邁克·弗林便站在靠近車站的門邊,手裡拿着一塊表,看着斯蒂芬按照邁克·弗林所喜歡的姿勢在跑道上跑着:高高地昂着頭,膝蓋也提得很高,兩手直挺挺地放在身體兩邊。

    在早晨的這一段訓練過去之後,這位教練就會對他的跑步作一番評論,有時還穿着他那雙破舊的藍帆布鞋蹒跚地跑幾步作為示範。

    一群感到驚異的小孩和保姆可能會圍過來看着他,甚至在他和查爾斯大叔已經重新坐下來談論體育和政治問題的時候,他們還遲遲不肯離去。

    雖然,他聽父親說,邁克·弗林曾經訓練過許多現代賽跑能手,可是每當他低頭用細長的髒手指卷香煙的時候,斯蒂芬總禁不住要看一看他這位教練滿是皺紋和胡子茬兒的臉,有時更帶着幾分憐憫的心情看着他那雙溫和的沒有神采的藍眼睛。

    這雙眼睛有時會忽然離開手上的工作猛地擡起來失神地向遠處的藍天望去,而他的發腫的長手指這時也就不再繼續卷煙,卻讓那些松散的煙絲重新撤回到煙荷包裡。

     在回家的路上,查爾斯大叔常常要到教堂裡去看看,因為聖水池太高,斯蒂芬自己夠不着,那老人常會把自己的手伸到水池裡去,然後輕快地把聖水灑在斯蒂芬的衣服上和門廊前的地上。

    在禱告的時候,他總跪在一方紅手絹上,喘着氣,看着那本書角已被翻黑的禱告書大聲朗讀,那本書的下角都重印着下一面書上的第一個字。

    斯蒂芬雖沒有他那樣虔誠,卻也滿懷敬意跪在他的身旁。

    他常常納悶兒,他的這位叔祖究竟為了什麼事那樣認真禱告。

    也許他是在為陷身煉獄的靈魂禱告,或者是要求得一個幸福的死亡,再或者也許他是在乞求上帝賜給他一部分他在科克港揮霍掉的那一大筆财産。

     每逢星期天,斯蒂芬和他父親,以及他的這位叔祖常常一塊兒出去做健身散步。

    那老人盡管腳上有雞眼卻非常健步,常常能一氣步行十或十二英裡。

    斯蒂洛根那個小村子是他們走的那條路上的一個分岔口,在這裡他們或者向左走向都柏林的山區,或者沿着戈特斯湯路走到丹卓姆,然後,再從桑迪福德回家去。

    在路上走着,或者站在路旁某一個陰暗的酒店前的時候,他的父輩們常常談一些他們最感興趣的東西,愛爾蘭政治、芒斯特以及他們家過去的典故等,對所有這一切斯蒂芬都十分感興趣地傾聽着,有些他不理解的話,他總一遍又一遍自己重複念着,直到他能把它們完全記在心裡:通過那些談話,他開始對他周圍的現實世界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他自己也必須去參與現實世界的那種生活的時間似乎很快就要來臨了,因此,他現在正暗暗準備着,準備接受他感到早晚會落到他身上的重大責任,雖然對那種責任的性質,他現在還僅能模糊地理解。

     晚上的時間總是他自己支配的。

    他常常讀着一本破爛的《基督山伯爵》的英譯本。

    他在孩提時代不管聽到或者想到什麼可怕的不合情理的事,那個懷着陰暗心情的複仇者的形象總會鮮明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夜晚他在客廳的桌上用一些印花紙、紙花和顔色紙,還用一些包裝巧克力的金銀紙,搭起一個島上的奇異的岩洞。

    而最後由于感到這些東西毫無意義又全部給扯碎的時候,他腦子裡總會浮現出馬賽、陽光下的藤蔓和梅塞苔絲[1]的鮮明形象。

     在布萊克羅克鎮外通往山區去的路上,有一座刷得很白的小房子,房子四周的花園裡種了許多薔薇:他常對自己說,那所房子裡還住着另外一個梅塞苔絲。

    每次出門或者回家的路上,他都拿這所房子作為計算路程的裡程碑:在他自己的想象中,他已經曆過一長串的冒險活動,其神奇的程度不次于那本書中描寫的情景。

    在臨近故事的結尾部分,則出現了他自己的形象,那時他已經很老,滿面含悲和梅塞苔絲一塊兒站在月光下面的花園中,因為她曾經多年拒絕了他對她的愛,因而他做出一個悲傷和驕傲的手勢,說: ——小姐,我是從來不吃麝香葡萄的。

     他和一個名叫奧布裡·米爾斯的孩子聯合起來在街頭組織了一個冒險集團。

    奧布裡在一個扣眼兒裡拴着一支口哨,腰上的皮帶上還挂着一個自行車車燈,其他人就隻好在皮帶上插根短棍當作匕首。

    斯蒂芬曾經讀過拿破侖關于穿衣要儉樸的主張,有意不作任何打扮,因此在他對下級軍官下命令之前,和他們在一起商議問題的時候,反而更感到自己十分了不起。

    這個集團常常跑到一些老太太的花園裡去騷擾,或者跑到城堡那邊,在高低不平、滿是野草的岩石上彼此打仗,等到他們疲憊不堪歪歪斜斜地跑回家的時候,他們的鼻孔裡都充滿了海灘上腐爛植物的味道,手上和頭發上也都沾滿了海上的沉船留下的發臭的油污味。

     奧布裡和斯蒂芬都認識一個送牛奶的人,他們常常一同坐在一輛奶車上跑到奶牛放牧的卡裡克邁因斯去。

    工人們擠奶的時候,這兩個孩子就輪流騎上那頭很容易駕馭的母馬在田野裡奔跑。

    可是當秋天來臨,母牛被從牧場趕回家的時候,隻要看一眼斯特拉德布魯克的牛棚,看看那裡發綠的臭水坑、稀牛糞和冒着熱氣的濕草料,就會讓斯蒂芬打心眼裡感到惡心。

    在灑滿陽光的牧場上,看起來是那麼美麗的牛群現在卻使他非常反感,連它們所擠出的奶他都不願多看一眼了。

     今年九月份的來臨并沒有給他帶來麻煩,因為他家已經決定不再把他送到克朗戈斯去了。

    在邁克·弗林進了醫院以後,公園裡練跑步的活動也已告結束。

    奧布裡也已經上學校去,他每天晚上隻有兩三個小時可以自由活動。

    他們那個集團因此也就自行解散,晚上不再出去胡亂騷擾或到山崖邊打仗去了。

    斯蒂芬有時随着晚上送牛奶的車到處閑逛,路上的晚風吹散了他對肮髒的牛牧場的記憶,看到送奶人大衣上的牛毛和草籽兒,他也不再感到那樣厭惡了。

    每當車子在一家門前停下的時候,他總等着想偷看一眼一間擦洗得很幹淨的廚房或點着柔和的燈光的大廳,看一看那家的女仆怎樣抱那奶罐,以及她如何把門關上。

    他想,如果他有一雙暖和的手套,口袋裡裝滿姜汁餅幹任他随便吃,那每天晚上趕着牛車沿路去給人送牛奶倒是一種很愉快的生活。

    可是,他在公園裡練跑步時曾使他忽然心裡煩悶、兩腿發軟的那種預感,以及當他的訓練者低下頭去用他肮髒的長手指卷煙卷,他不禁懷着不安的心情看着他滿是皺紋和胡子茬兒的臉面時所得到的那種直覺的印象,現在更使他對自己的前途感到一片茫然了。

    他模糊地理解到他父親出了麻煩,而那也正是他們為什麼不再送他到克朗戈斯去學習的原因。

    一段時間以來,他已經感覺到家裡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有些事情他原以為是不會改變的,而現在正是那方面的變化一次又一次輕輕沖擊着他幼小的心靈,改變了他對人世的理解。

    他感到有時也攪動着他的陰暗心靈的抱負,顯然并無意尋找任何出路。

    當他聽到母馬的蹄子沿着大石路的車道發出嘚嘚聲,身後的奶罐不停搖晃着發出叮咚聲的時候,一種和外在世界一樣的黑暗也蒙住了他的心。

     他又開始想着梅塞苔絲,他反複回味着她的形象,竟感到全身的血液中出現了一種奇怪的不安的感覺。

    有時他感到渾身發熱,因而使得他每到黃昏時刻便獨自沿着那條安靜的大道默然遊逛。

    花園裡的甯靜氣氛和從窗口射出的柔和的燈光都能對他的不安的心靈産生某種安撫作用。

    孩子們玩耍時的叫嚷聲使他厭煩,他們的愚蠢的講話聲使他感到自己和所有那些孩子完全格格不入,現在他這種感覺比他在克朗戈斯上學的時候更加嚴重了。

    他無意遊玩,他渴望到現實生活中去尋找長期存在于他的心靈中的那空幻的形象。

    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它,也不知道如何去找,但是,有一種預感總領着他前進,并告訴他不需要他做任何明顯的努力,有一天這個形象自會來和他相見的。

    他們将仿佛彼此早就相識一樣,早就約定了一個可以在那裡安靜地幽會的地方,那地方也許是在某一扇大門前面,也許是在一個什麼秘密的地方。

    在那裡,他們将在一片黑暗和沉寂的包圍中單獨相見,而在那個充滿柔情的時刻,他自己的形象也将會有所改變。

    他會在她的眼前失去形象,變得不可捉摸,然而一轉眼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形象。

    在那個神秘的時刻,虛弱、膽怯和幼稚便将完全從他的身上消失。

     有一天早晨,兩支黃色的大車隊來到門口停下,車上的人全咕咕咚咚跑到屋裡去搬東西。

    各種家具全被從前院搬出來,搬到門口的大車上去。

    一路上撒滿了亂草繩和繩子頭。

    東西都安穩地裝妥以後,那些車便叮叮當當沿着大路趕走了:從火車車廂的窗口上,斯蒂芬看到它們颠簸着沿着梅裡昂路駛去,因為他和他的紅着眼睛的母親那時已經坐在火車車廂裡了。

     那天晚上客廳裡的火怎麼也燒不旺,迪達勒斯先生把撥火棍挑在爐架的橫檔上支着火想讓它燒得更旺一些。

    查爾斯大叔在一間沒有地闆、家具很少的房間的角落裡打盹兒,他身旁的牆邊倚着他們家裡人的畫像。

    桌上的微弱燈光照在被車夫們踩髒的地闆上。

    斯蒂芬坐在父親旁邊的一個踏腳闆上,傾聽着他東一句西一句的冗長獨白。

    最初,他對他的話懂得很少或幾乎完全不懂,後來他慢慢明白,有人在和他父親為敵,現在很快就要發生一場戰鬥了。

    他還感覺到,這次戰鬥他自己也必須參加,感覺到他也必須肩負起某種責任。

    如此匆匆地離開布萊克羅克舒适的、充滿夢想的生活,穿過那陰暗多霧的城市的一段行程,以及他們現在要搬進去居住的那幾間毫無生趣的空蕩蕩的住房,這一切全都使他的心情非常沉重。

    一種直覺,一種對未來的預感又一次占據了他的心靈。

    他現在也明白為什麼仆人們常常在大廳裡彼此交頭接耳,為什麼他父親常常背向爐火站在火爐邊,在查爾斯大叔一再催促他坐下吃飯的時候仍不停地大聲談話。

     ——我還完全有辦法再搞點名堂出來的,斯蒂芬,老夥計,迪達勒斯先生使勁捅着那半死不活的火說。

    咱們還沒有完蛋,我的兒子。

    耶稣基督作證(上帝原諒我吧),完全沒有,絕不能說完蛋了。

     都柏林讓他産生了新的複雜的激動心情。

    查爾斯大叔已經老得很糊塗了,不能讓他再出去跑腿。

    新住處缺乏秩序的生活使斯蒂芬比在布萊克羅克空閑的時間更多了。

    起初他很樂意懷着幾分羞怯的心情在廣場邊閑逛,或者最多向旁邊的街道裡略略走一段。

    可是,後來當他對這個城市的地形有了一個粗略的了解之後,他便大膽沿着它的一條中心線走下去,一直走到海關附近。

    他通行無阻地在船塢和碼頭上閑逛,好奇地觀望着滿是黃色泡沫的水面上漂浮不定的大群的浮标,觀望着成群的碼頭工人,來回奔跑的車輛和留着胡子、穿着很壞的警察。

    大包大包的貨物堆積在堤岸邊或被從輪船上吊舉出來,這些東西使他體會到生活的廣闊和離奇,又一次喚起了他心中的那種曾使他在黃昏時刻從一個花園溜到另一個花園尋找梅塞苔絲的不安心情。

    在這新的繁忙生活中,他可能幻想過他是到了另一個馬賽,可是因為這裡沒有絢麗的天空,沒有酒店前陽光下的藤蔓,而使他不免感到遺憾。

    在他朝碼頭、河上和低垂的天空觀望着的時候,他模模糊糊有一種憤憤不平的感覺,但是,他仍然一天又一天,上上下下到處遊蕩着,仿佛他真要尋找一個一直想避開他的什麼人。

     他和他的母親一塊兒去拜訪過一兩次他們的親戚。

    雖然他們走過了為過聖誕節裝飾得十分漂亮、燈燭輝煌的店鋪,但他那種郁郁寡歡的心情卻始終沒有改變。

    他煩惱的原因很多,有遠因也有近因。

    他因為自己太年輕,變成了許多愚蠢的一時沖動的感情的俘虜而感到生氣,也因為境遇的改變使他對身邊的世界完全改觀,使自己面臨一個卑賤和虛妄的前景,而為之氣惱。

    然而,他的憤怒并不能改變這種前景。

    他耐心地依次記錄下他所見到的一切,盡力使自己置身事外,卻隻是偷偷品嘗那令人心緒煩亂的滋味。

     他在姨母的廚房裡坐在一把沒有後背的椅子上。

    爐火前一面油漆得十分光潔的牆壁上,挂着一盞帶罩的燈,他姨母正就着燈光在閱讀一份攤在她膝頭上的晚報。

    她久久地端詳着報上一個滿臉含笑的人的相片,同時若有所思地說: ——這就是漂亮的梅布爾·亨特[2]! 一個滿頭鬈發的小姑娘踮着腳走過來,偷看那張圖片,她柔和地說: ——她站在什麼地方,泥裡面? ——她在演一出啞劇,小乖乖。

     那孩子把滿是鬈發的頭倚在母親的袖子上,注視着那張圖片,仿佛非常入迷地喃喃地說: ——漂亮的梅布爾·亨特! 仿佛被那張圖片迷住了,她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那雙嚴肅而似乎又帶着譏諷神态的眼睛上,她懷着無限崇敬的心情低聲說: ——能說她不是個了不起的美人嗎? 一個男孩子扛着一小筐煤從街上歪歪斜斜走進來,正好聽到她的話。

    他連忙把煤放在地上,跑到她身邊來看。

    可她并沒有把擋住他視線的頭擡起來。

    他一邊用發紅又發黑的雙手抓住報紙,一邊把她往一旁拱,嘴裡叨咕說他看不見。

     他此刻坐在一所古老的、窗子很暗的住宅裡高處那間狹窄的早餐間裡。

    火光在牆上跳動着,窗外鬼魅一般的黑暗已經在河面上聚集起來。

    爐火前,一位老太太正忙着燒茶,她一邊燒茶,一邊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講述牧師和大夫所講的話。

    她也談到他們所看到的她近來的變化和她的一些奇怪的談吐和舉止。

    他坐在那裡靜聽着,他的心卻正追随着穿過煤坑、拱門和甬道,穿過彎彎曲曲的通道和高低不平的山洞向前伸展的一條條探險之路飛去了。

     突然他注意到門口仿佛有個什麼東西。

    在黑魆魆的門洞裡仿佛出現了一個懸在半空中的骷髅頭。

    一個瘦弱得像猴子一樣的人出現了,他顯然是因為聽到火爐邊談話的聲音跑來的。

    門口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問: ——是約瑟芬嗎? 正在爐邊忙着的老太太高興地回答說: ——不是,埃倫,這是斯蒂芬。

     ——哦……哦,晚安,斯蒂芬。

     他回答了她的問候,随即看到門口出現了一張傻笑的臉。

     ——你要什麼東西嗎,埃倫?站在火邊的老太太問道。

     可是,她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說: ——我以為是約瑟芬來了。

    我以為你是約瑟芬,斯蒂芬。

     她把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接着便無力地大笑起來。

     他現在是坐在哈羅德十字街舉行的兒童集會上。

    他越來越變得沉默寡言,孩子們的遊戲他幾乎完全沒有參加。

    那些孩子們佩戴着從各種遊戲中赢來的戰利品,吵吵鬧鬧,蹦蹦跳跳,四處亂跑,雖然他也想一起分享他們的歡樂,但他總感到在那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