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惠特科姆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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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軍官俱樂部與四個中隊營區中的第一個之間,這四個營區從大隊司令部向遠處一線延展開去。

    牧師單獨住在一頂寬大的方形帳篷裡,那也是他的辦公室。

    夜晚從軍官俱樂部傳來狂歡的聲響常常弄得這位過着半被動半自願放逐生活的牧師在行軍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偶爾吃幾片溫和的安眠藥幫助睡眠,卻也沒覺得有什麼效果,而且事後還要内疚好幾天。

     同牧師一起住在林間空地的,就隻有他的助手惠特科姆下士了。

    惠特科姆下士是一個無神論者,也是個心懷不滿的下屬,他覺得他做随軍牧師的工作可以做得比牧師本人好得多,因而把自己看作社會不公正的受害者,被剝奪了基本權利。

    他住在自己的帳篷裡,帳篷同牧師的一樣寬敞、方正。

    自從發現牧師不會為此責罰他以後,他就公開對牧師粗魯無禮、輕蔑不屑。

    空地上兩頂帳篷相隔不到四五英尺遠。

     牧師的這種生活方式是科恩中校為他制定的。

    讓随軍牧師住在大隊司令部大樓之外,一個很好的理由就是科恩中校的理論,說牧師和他的大多數教區居民一樣住帳篷,可以使他們保持更密切的聯系。

    另一個不錯的理由是,讓牧師成天待在大隊司令部附近會弄得其他軍官很不自在。

    同上帝保持聯系是一回事,他們也都很贊同;但讓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周圍出沒,就是另一回事了。

    總而言之,正如科恩中校對緊張不安、眼球突出的大隊作戰參謀丹比少校描述的那樣,随軍牧師的事務十分輕松,也就是聽聽别人訴說煩惱,埋葬死者,看望卧床的病員和主持宗教儀式,沒有别的。

    而且科恩中校指出,眼下再也沒有多少死者需要他去埋葬了,因為德國戰鬥機的反抗實際上已經停止,還因為,據他估計,将近百分之九十的陣亡人員不是死在敵軍防線之後就是消失在雲層裡,牧師根本不用去處理屍體。

    主持宗教儀式自然也算不上特别勞累的事,因為每周隻在大隊司令部大樓舉行一次,而且極少有人參加。

     其實,牧師已慢慢喜歡上了林間空地的生活。

    他和惠特科姆下士都獲得了一切便利條件,這樣他們誰也不能以生活不便為由,要求搬回大隊司令部大樓。

    牧師輪流到八個中隊食堂按不同的組合吃早餐、中餐和晚餐,每到第五餐就去大隊司令部的士兵食堂吃,每到第十餐就去那裡的軍官食堂吃。

    還在威斯康星州家中的時候,牧師就非常喜歡園藝,而每當他注視那些小樹低矮、多刺的枝條以及幾乎把他圍起來的齊腰深的野草和灌木叢時,他的腦海中便現出一幅物産豐饒、果實累累的美好景象。

    春天,他很想繞着帳篷窄窄地種上一圈秋海棠和百日菊,卻因害怕惠特科姆反對而沒種成。

    牧師十分欣賞這青翠的環境帶來的隐秘和隔絕的氣氛,以及在那裡生活而産生的種種遐想和幽思。

    現在來找他傾吐苦惱的人比以前少了,他也對此心存幾分感激。

    牧師不善與人交往,談話也不大自在。

    他很想念妻子和三個幼小的孩子,她也想念他。

     除了信仰上帝以外,牧師最讓惠特科姆下士不快的就是缺乏主動性,少了點闖勁。

    惠特科姆下士把這麼少人參加宗教儀式看成是他本人凄慘地位的反映。

    為了點燃偉大的精神複興運動之火——他想象自己是運動的總設計師——他的頭腦裡狂熱地蹦出許多富有挑戰性的新主意:盒飯午餐、教堂社交、給戰鬥傷亡人員家屬寄送通函、審查信件、玩賓果遊戲。

    但是牧師阻止了他。

    惠特科姆下士對牧師的限制很是惱火,因為他發現到處都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他斷定,正是牧師這種人把宗教的名聲搞得這麼壞,讓他們都淪為社會的棄兒。

    跟牧師不同,惠特科姆下士十分厭惡林間空地的與世隔絕。

    等他把牧師搞掉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搬回大隊司令部大樓,這樣才可以置身最火熱的地方。

     牧師離開科恩中校開車回到空地的時候,惠特科姆下士正在外面悶熱的潮氣裡,用密謀的語調同一個圓胖的陌生人交談。

    那人穿着栗色燈芯絨浴袍和灰色法蘭絨睡褲。

    牧師認出浴袍和睡褲是醫院的統一服裝。

    兩人誰也沒有理他。

    那陌生人的牙龈被塗成了紫色;他的燈芯絨浴袍後面裝飾着一幅圖畫:一架B-25轟炸機正穿過爆出橘紅火焰的高射炮火。

    浴袍前面則裝飾着六排整齊的小炸彈,表示飛滿了六十次戰鬥任務。

    牧師被這情景打動了,于是停步凝望。

    那兩人停止了談話,默默地等着他走開。

    牧師匆匆走進帳篷,他聽見,或者想象他聽見,他們在竊笑。

     過了一會兒,惠特科姆下士進來問道:“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牧師回答時眼睛避開了,“有人來這裡找過我嗎?” “還不是那個怪人約塞連。

    他真是個老惹麻煩的家夥,不是嗎?” “我可不那麼肯定他是個怪人。

    ”牧師評論道。

     “說得對,站在他一邊。

    ”惠特科姆下士用受傷的口氣說,他步履沉重地出去了。

     牧師不敢相信,惠特科姆下士又給冒犯了,還真走了出去。

    他剛意識到這一點,惠特科姆下士就又回來了。

     “你總是支持别人,”惠特科姆下士責難他,“卻不支持自己的人。